第二卷 曼陀罗(第11/16页)

《杂譬喻经》中也说:

“狮子被驴皮,虽形似狮子,而心是驴。”如何能分辨狮子或驴子呢?在《大集地藏十轮经》中说:“有驴被狮子皮,而便自谓,以为狮子。有人遥见,谓真狮子。至及鸣已,皆识是驴。”

我们看政治人物、社会人物也是如此,听听他原来的叫声,看看他的行为,衡量一下他的动机,那么是驴是狮也就易于辨别了。讲话就是三字经,粗鲁无文,动不动就拳打脚踢,暴怒不能自制的人,到了重要时刻,我们怎能要求他们为人民谋福祉呢?

我们求菩提道的人也是如此,修行无非是平常心、平常事、平常饮水,是在做身口意的检验与提升。假若平常的身口意不能自主,在嗔恚时就会全面失控,那时就会叫出驴子的叫声了。

季节之韵

生命的成长、季节的成长也是这样子决然的。一个人如果没有全身心投入于此刻的融入,真实的发芽就变成不可能。放下一半的自我,不会是全然的自我。

在这冬与春的交界,有时候感觉不是一季要变为另一季,而是每天就是一季,尤其是天气如此阴晴不定,昨天才冷得彻人,今天就要换上夏衫,以为从此就是好日子了,明天又是一道冷锋,悄悄地从远方袭来,这时候会想起憨山大师的一首禅诗:

世界光如水月, 身心皎若琉璃; 但见冰消涧底, 不知春上花枝。

春上花枝确实是一种“不知”,它仿佛是没有预告的电影,默默地上映,镜头一瞥,就是阳光灿烂,花团锦簇了。

比较长期而固定的剧本,是百货公司打折的招牌,从八折、七折、五折、三折,忽然打到一折了,那打折的不仅是服装,而是一点一点在飘去的冬季,冬季都打到一折了,春天就要从那谷底生发出来。

百货公司彻底的打折,是一种季节的预告,也是一种欲望的牵引,其实我们冬季的衣服已经够穿,而今年再也没有机会穿,却因为打折,满足了我们对明年的冬季有一种欲望的期待,许多人因此花很便宜的价钱买下要封存整季(或者更久)的服装,表面上看来,或者今年的冬天不必再添置新装,但到了冬天,我们又会有新的欲望、新的渴求,也因此,打折是永不休止的。

对于服装的价格与美学,因为打折而被混淆了。本来我们应该选择那些精美的服饰,买上少数的几件,却往往因为贪求便宜,而买了许多品质不是很好,自己不是很喜欢的东西。由于外在环境的打折,我们对于美的要求也随之打折,心灵也跟着打折了。

其实,对于季节,或是心灵的创发,我们应该有一种决然的态度,也就是把全部的精神力投注于某一个焦点,以生命来融入,既不留意去年冬季的残雪,也不对今年的冬天做过度的期待,现在既然是春天了,与其逛街去闲置冬装,还不如脱下重装,体验一下春天的自由与阳光。因为去年的冬天已不可追回,今年的冬季则还寄放在乌何有之乡。

有一个禅的故事可以说明这样的心情:

一粒榕树的种子偶然落在地里,它对自己生命的未来感到迷惑,抬起头来看见一棵百年的榕树—它的母亲—正昂然地站立在蓝天的背景下。

种子说:“妈妈,您怎么能如此伟大地站立在大地之上呢?”

榕树说:“这不是伟大,只是一种自然的生长呀!我们在季节中长大,吸收雨露阳光,甚至接受狂风与闪电的考验,每一粒榕树的种子,只要健康就会长大,你也一样呀,孩子!”

种子说:“可是,妈妈!为什么我一直都住在如此阴暗潮湿的土地呢?我要如何才能像您一样挺立呢?”

“首先,我的孩子,你必须要消失,把自己融入泥土里,然后发芽,变成一棵树,有一天你就能像我一样,享受蓝天、阳光与和风呀!”

“妈妈,我要先消失,这多么的可怕呀!万一我消失融入土里,没有长成一棵树,而变成一点泥土呢?这样太冒险了,还是让我保留一半是种子,一半长成树木吧!”

种子于是自己做了这样的主张,只选择了一半的消失,妈妈长叹一声。不久,那榕树的种子变成泥土,完全地消失了。

生命的成长、季节的成长也是这样子决然的。一个人如果没有全身心投入于此刻的融入,真实的发芽就变成不可能。放下一半的自我,不会是全然的自我。一株花如果不用全心来凋谢,就没有足够的养分长出树叶;一粒种子如果不全心地来消失,就不会从内在最深处长出芽来。

因此,我们的生命不能打折!

大慧宗杲禅师也有一首优美的诗来说这种心情:

桶底脱时大地阔, 命根断处碧潭清。 好将一点红炉雪, 散作人间照夜灯。

季节里年年都有冬季,人生里不也是常常面对着寒冷的冬季吗?泉自冷时冷起,峰从飞处飞来。在那无限的轮替之中,有没有一个洞然明白的观照呢?

人间照夜的灯火,是来自红炉中雪融的时刻。让我们以一种泰然欣赏的态度走过打折的市招,让我们知道生命的真实之道,是如实知见自己的心,没有折扣!

花季与花祭

心里常有花季的人,什么时候都是很好的。即使花都谢落,也有可观之处。心里常有彩蝶的人,任何时候都充满颜色,有飞翔之姿。

住在阳明山的朋友,在春天将过尽的时候,问我:“今年怎么没有上山去看花?花季已经结束了,仅剩一些残花呢!”言下之意有惋惜之情。

往年春天,我总会有一两次到阳明山去,或者去看花,或者去朋友家喝刚出炉的春茶,或者到白云山庄去饮沁人的兰花茶,或者到永明寺的庭院里中冥想,或者到妙德兰若去俯视台北被浓烟灰云密蔽的万丈红尘。

当然,在花季里,主要的是看花了。每当在春气景明看到郁郁黄花、青青翠竹,洗过如蒸汽洗涤的温泉水,再回到红尘滚滚的城市,就会有一种深刻的感慨,仿佛花季是浊世与净土的界限,只要一不小心就要沦入江湖了。

看完阳明山的花,那样繁盛、那样无忌、那样丰美,正是在人世灰黑的图画中抹过一道七彩霓虹,让我们下山之时,觉得尘世的烦琐与苦厄也能安忍地渡过了。

阳明山每年的花季,对许多人来说因此是一场朝圣之旅,不只向外歌颂大化之美,也是在向内寻找逐渐淹没的心灵圣殿,企图拨开迷雾,看自己内心那朵枯萎中的花朵。花季的赶集因此成形,是以外在之花勾起心灵之花,以阳春的喜悦来抚平生活的苦恼,以七彩的色泽来弥补灰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