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你,嘴唇动了动,(第5/5页)

在水面上斜斜地落下去

我把你全都撒下去了

你使海水微微发红

你使海洋平静了

如同你活着时

午夜的雪降落在

展开的手上

我把天空给你了

把海洋也给你了

都给你了都给你了

我把装你的盒子

藏入怀中

我把我装入你的盒中

我在你的梦里了

诗歌写的是“我”把情人的骨灰撒到海里的过程,并由这一过程产生一种倾诉与想象。王寅把撒骨灰的细节描述得缓慢而细腻,这种缓慢,与当事人痛苦的心情相一致;这种细腻,则是诗歌技巧的需要。

越痛苦的时候就越节制,就能在最大程度上感染读者的心情。当我从《星星》2008年第4期读到这首诗时,禁不住长叹几声,不仅因为诗中刻骨铭心的温情,还为王寅的笔力。有了《直呼其名吧,泪水》、《情人》这样的作品,王寅在新世纪前十年可以称得上“丰收”了,加上20世纪80年代的那批力作,王寅作为诗人的形象就开始厚重和丰富,不仅仅是一个天才诗人,还是一个具有普通人的亲和力的诗人。

张宇光在《诗人王寅》中曾这样写道:“在俗称的‘第三代诗人’中,王寅属于‘沉默者’——成名后即归于沉寂,再没有制造过什么‘诗歌事件’,也没有发表过什么‘诗歌宣言’。在闲谈中,他从未提及这些,仿佛那一切都与他无关。”而作为有二十年友谊的好友,王寅和张宇光真正与诗有关的交谈,竟然只有四句。一次是张宇光在电话里问王寅是否还在写诗,王寅回答:“写呀!”另一次是两人在寺院里喝茶,王寅说他每年写诗的时间只有两三周,写完就丢到一边,甚至忘了。

也许正因为如此,20世纪90年代初期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王寅一度被人们忽略甚至遗忘,现在看来,这种忽略和遗忘恰好表现出当今社会的冷漠与功利,人们已经没有耐心等待那些精心打磨的艺术品,他们更注重喧嚣和热闹,“赶场子”。

即使王寅新世纪以来没有写出《直呼其名吧,泪水》这样的作品——更何况他写出了——他仍然值得尊敬。文坛永远不缺乏这样的现象:某些曾经“著名”过的诗人,因为在创作上没有突破,写不出作品,又怕被读者遗忘,便用上了文学之外的因素,丢了“架子”,改了以往的冷漠,或上网,或电话,或书信,或托人写评论,四处找朋友,称兄道弟。“找呀找,找呀找,找到一个朋友,敬个礼来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于是又开始热闹,好像仍然辉煌着,好像很有味道,实际上把锅盖一揭,仍然是二十年前那道剩菜。因此,每当我看到初入文坛者写文章说谁谁谁“和蔼可亲,没有名家的架子”,心里就忍不住好笑:他还有摆架子的勇气吗?对于你的采访他求之不得呢!这样的状况下,耐得住寂寞而冷眼观潮者值得尊敬。是啊,我们曾经“红火”过,也得有容许别人“红火”的雅量。王寅无疑是有雅量的诗人,20世纪90年代,他的作品大幅度减少,身上的光环也今不如昔,百晓生在《诗坛英雄座次排行榜》中说王寅“不会打家劫舍,又不懂风花雪月,渐隐于无形”,他仍淡然处之,不以为意。“打家劫舍”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混子干的事,“风花雪月”是小资们的喜好,一个真正的诗人不会为这类面上的东西迷惑,不会为了虚名与俗众勾肩搭背、“打成一片”。

尽管近几年王寅重新回到人们的眼前,但我们仍然可以将他列入“隐逸者”的行列。——他一直在场,而在各种争吵论辩中,我们看不到他的身影,他只是悄悄地写,偶尔抛出几首,真正关心他的创作的朋友于是知道了他的坚持。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大写的人不是为“声望”、“名利”活着的,而是为或隐或现的知己存在。有人说“王寅陆忆敏的隐逸既是对诗歌的虔敬,又是对诗坛的厌恶和对诗歌权力机制的藐视”,很有道理。

其实,即使排除这些因素,王寅“渐隐于无形”本身也是一种正常现象,它体现了一个诗人发自内心的坚定不移的自信。对于一个曾经成熟的诗人来说,自信太重要了,有了它,即使在“冬天”,有心的读者“仍然爱一个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