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悲哀的孩子,始终没有长大(第10/11页)

针对芒克文章中所说的“顾城在《今天》诗专号上登了两首诗后,才在其他地方发表作品并为人所知”这一说法,顾乡说,《今天》“诗专号”是1979年8月左右出版的,而顾城的《无名的小花》诗集从1979年3月1日起就已在《蒲公英》报上连载,连载完后,影响较大,连《诗刊》等著名刊物都向顾城约稿。

关于芒克所谓顾城“在新西兰时曾一口气杀掉上百只鸡,血流成河”一说,顾乡认为十分滑稽,整个过程中其实是谢烨辛苦杀鸡,顾城负责抓鸡和拔鸡毛。

对于芒克说“顾城的帽子是裤腿做的”,顾乡也提出了反驳,说帽子是用与裤子同样的布料做的。而对于“抱头鼠窜”一说,顾乡也表示不可能,因为顾城是常遇到事的人,从不可能“抱头鼠窜”。

最后,顾乡还对顾城“杀人”的工具、证据以及芒克所说的顾城的“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们最后的结局我不愿为顾城辩解,痛心是全部。但不是斧子就不要说是斧子吧!是人们都偏爱斧子吗?顾城先死的,他要是真有心,又何必?有这样杀人的人吗?警方最后也没有任何物证,唯一的证据是我提供的,就是我说顾城对我说的‘我把谢烨打了’。你要是愿意知道更多的细节,就上网看一下我写在九四年的《我面对的顾城最后十四天》吧。你还说到坟,你这都是哪听来的呀!”

这封公开信澄清了人们对一些事情的误解,也向我们指出了解“顾城袭妻事件”的一条线索——顾乡写于1994年的《我面对的顾城最后十四天》,该文公开出版过,在互联网上能够找到,感兴趣者不妨按图索骥,这里就不再赘言了。

芒克和顾乡的说法,孰真孰假、孰对孰错,就不是我这个局外人所能了解的了。值得一提的是,顾城去世后,他的书桌上留下了这样一首短诗:“一个人弄错了爱/就像投错了胎/你的样子就十分奇怪/一辈子也改不过来//你的心问你的脑袋/怎么总不明白/要是你心里明白/怕已没了脑袋”。这首诗简单而直接,像顺口溜,没什么艺术性,内容却颇值得思索。

十二

表面看来,虽然同为80年代中国诗歌界的代表人物,但顾城与北岛的形象、气质、作品风格等方面截然不同。无论从人生经历还是诗歌取向,北岛身上都具有一种勇于怀疑和担当的英雄气质,这种形象高大而倔强,令人尊敬和仰望。而顾城则像一个纯真的孩子,用天真的目光打量世界。北岛坚决、刚硬,毫不妥协;顾城稚气、单纯,充满童心。

顾城曾经用“爬墙”作比喻说明他与北岛的区别:“我经常爬一个墙,不是北岛说的那个北京火车站的墙,一爬过去可以走遍全国,或者跑出国境,走遍世界;不是这样儿的墙。我爬的是一个动物园的墙,一爬进去呢,自然有很多动物;但是我要去拜见的不是那些伟大的动物,不是老虎和狮子,而是我喜欢的那些小虫子。”(《等待这个声音》)

事实并非如此简单。尽管顾城的大部分作品像童话一般纯净优美,但也有少数作品具有相当强烈的怀疑精神,比如《两个情场》:“在那边/权力爱慕金币/在这边/金币追求权力/可人民呢?/人民,却总是他们定情的赠礼”;尖锐、凛冽,以“情场”为桥梁,将金钱、权力与民众的关系揭露得一针见血。又如《石壁》:“两块高大的石壁/在倾斜中步步紧逼/是多么灼热的仇恨/烧弯了铁黑的躯体/树根的韧带紧紧绷住/岩石的肌肉高高耸起/可怕的角力就要爆发/只要露水再落下一滴/这一滴却在压缩中突然凝结/时间变成了固体/于是这古老的仇恨便得以保存/引起了我今天一点惊异”。诗意紧张而干脆,极具象征意味,厚重的历史感凸显无遗。

最令人惊讶的是《不要说了,我不会屈服》一诗,它的意韵、内涵与北岛的《雨夜》及《结局或开始》简直异曲同工,甚至有些句式都极为相似。这首诗创作于1980年10月,即使不比北岛的《雨夜》和《结局或开始》更早,至少也是同一时期。

顾城后来逐渐淡出这一不甚擅长的主题,回归到“花草”与自然之中,用一大批佳作进一步确立了“童话诗人”不容动摇的地位。也正因为他与北岛形成的强烈反差,使得诗歌的田野更为丰富、葱茏。

令人遗憾的是,80年代中期顾城出国以后,其作品的“童话”虽然仍在,但已不再明媚,而是遍布梦呓般的“超现实”,远不如80年代初期受人瞩目了。看看下面这首《虎坊桥》:

老虎在过道里走来走去

你看 事不太好

窗子下的猫 脸朝上

看向日葵

你一下拿出了那个钉钩

掉了的枰盘在麦穗上

麦穗掉了 麦杆站着

依莲娜是瑞典画家

他们一下砍掉了他的脑袋

三分之一 你能和老鼠说些什么

他们拉他过去

又拿着毛乎乎的椰子回来

在路灯下一刀

你劝他 告诉他 这一回

要把腿掰了

小椰子里边也长头发

〈大地上有这么多金黄的日子〉

他们在后边走在后边

〈金黄的花在微风中摇曳〉

你靠前边一下子笑了

在《关于〈城〉的两封信》中,顾城专门提及《虎坊桥》中括号的用法,他认为,“大地上有这么多金黄的日子”和“金黄的花在微风中摇曳”两句中的括号之所以用单书名号“〈〉”,而不是圆括弧“()”,是因为“〈〉”有字幕、书名的暗示。可是,这丝毫无助于改变这首诗的实质。这些结构凌乱,思路拥堵,上句不搭下句,整个儿不知所云的诗句,很难相信是出于有“天才诗人”之誉的顾城之手。

类似的诗歌顾城写了不少,比如《琉璃厂》、《鬼进城》、《白塔寺》、《建国门》、《象来街》等。也许顾城这样写自有他的想法,但对于大部分读者而言,这不是诗歌,挺多是徒有诗歌的形式而已。如果这样的文字也能算是诗歌,如果诗歌真的如此容易完成,那么,也难怪90年代以后世人会发出“一块石头砸下来,砸到十个人中有九个是诗人”的感叹。

不独顾城,北岛在出国之后,也走向了同样的循环,他在90年代以后的作品,无论是诗歌还是散文随笔,都缺乏早期深入骨髓的批判性,精进的不过是写作的技艺,“知识分子”的光芒逐渐减退。特别是他的散文随笔,要么讲述与世界名家的交往,要么游走于休闲美景之间,要么在这里朗诵在那里开会,虽然文笔日益精湛,但总让人觉得缺少了某种激人反思的精神。当前的北岛,与七八十年代时给人们的印象,已经偏离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