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满(第3/3页)

民国五〇年代,南北二路数不清的年轻人涌进台北寻找发展的机会,美满几乎把那些短期投宿的「庄脚囝仔」当作自己的小孩看待,不但帮他们介绍工作,甚至还当起媒人撮合姻缘。美满说这辈子经过「美满作媒,保证美满」的夫妻超过两百对,然而,她私下最想撮合的一对,最后却以遗憾收场,她说的是富源和富美。美满和汉亭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办户口登记,阿哲回来之后,美满当然还是他的「配偶」,汉亭只好自立门户,而富美则是他门户下的「养女」,和汉亭同姓,因此汉亭有时候会借故哀叹,自己和富美都是「户口外」的「外人」。既不同姓又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尽管富美从小就叫富源哥哥,但美满却始终认为,这两个以后应该可以自然而然地「送作堆」。「自己养大的女儿成了媳妇,还有比这个更圆满、更让我放心的姻缘吗?」美满说:「谁知道,他们两个还挺认真地以兄妹对待……,天意啦!」富美其实很小就知道自己的来历,但她始终不觉得自己和富源有什么不同,有时候,甚至还会怀疑哥哥才是「户口外」的人,因为上学之后,她的成绩永远排在前头,而富源则老是吊车尾,所以被宠的是她,经常被骂的反而是哥哥;富源勉强念完高职,就跟着两个爸爸学做生意,在外吹风淋雨,而她却一路无忧地念完大学,还出国留学。多年之后,她曾经跟富源承认说,其实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很着迷他那种跟好学生完全不同的、率性而且海派的庄脚性格,但是「……怎么说,你总是我哥哥,是不是?」富源说当她讲起这一段的时候,自己也差点失控。

「我怎会不喜欢她呢?只是那时候……她实在太优秀了,优秀到让自己自卑,所以宁愿当她的哥哥就好,至少,可以因为‘富美是我妹妹呢!’而有一点小小的骄傲!」不过,这一段他可没告诉富美,毕竟「……过去的事了,而那时候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能改变什么?跟她说……,倒不如留在心里就好。」富源说的「那时候」是一九七〇年代中期,富美在美国东岸的大学拿到博士学位,出国还不是那么自由的年代,有商务护照的富源,奉母亲和两个爸爸之命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富美的博士论文听说和台湾白色恐怖的那段历史有关,她跟富源说:「研究这个,是因为想找到那个生我的妹妹吧?结果……没找到她,却反而找到更多跟她一样命运的妈妈。」富源旅馆在一九八〇年代中期结束营业,改建为住宅大楼,大楼的名字叫「美满人生」。二〇〇六年,富源帮美满办了一场盛大的八十寿筵,富美也带了美国丈夫和三个小孩专程回来,那时候,阿哲和汉亭都已于几年前往生。

美满在观音山建了一个塔位,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说以后自己也要住进去,「三个人从没睡在一起过,那种滋味……那两个死人绝对也想试试看!」美满很有把握地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