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教室像游乐场(第2/3页)
没多久,中国新年来了,老师一进教室就喊:“各位,各位,我们来过年吧!”
“什么年哦——我们在美国。”我说。
“你们逃不过的。说说看,要做什么活动送给全班?”老师对着月凤和我。
“给你们吃一盘炒面。”我说。
大家不同意,月凤也加了菜,大家还是不肯,最后,我说:“那我要演讲,月凤跟我一同讲,把中国的年俗讲给大家听。”
“什么罗——你——”月凤向我大喊,全班鼓掌送给她,她脸红红的不语了。
那一个下午,月凤和我坐在学校的咖啡馆里,对着一张白纸。上面只写了一个英文——祖宗。
“怎么讲?”月凤说。“从送灶神讲起。”我说。“灶神英文怎么讲?”月凤说。“叫他们夫妻两个厨房神好了。”我说:“不对、不对,还是从中国的社会结构讲起——才给过年。”
两个人说来说去,发觉中国真是个有趣而充满幻想的民族。这一来,不怕了,只担心两小时的课,不够讲到元宵花灯日呢。
好,那第三天,我们跑到教室去过中国年。艾琳非常得意拥有月凤和我这种学生,居然到处去宣传——那学校中的老师们全来啦!
我跑上写字板上,先把那片海棠叶子给画得清楚,那朵海棠花——台湾,当然特别画得大一点。
在挤满了陌生人的教室里,我拍一拍月凤的肩膀,两人很从容的笑着站起来。
开场白是中国古老的农业社会;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大地休息。好啦!中国人忙完了一年。开始过节。年,是一种怪兽……。
在听众满眼元宵灯火的神往中,我们的中国新年告一段落,那十二生肖趴在写字板上。同学拚命问问题:“我属猪,跟谁好一点?”“那属蛇的呢?属蛇的又跟那种动物要好?”
那些来听讲的老师们有些上来跟月凤和我握手,说我们讲活了一个古老的文明。
艾琳简直陶醉,她好似也是个中国人似的骄傲着。她把我用力一抱,用中文说:“恭喜!恭喜!”我在她耳边用西班牙文说:“这是小意思啦!”
月凤跟我,在这几班国际学生课程里,成了名人。那些老师都去他们的班上为我们宣传。这种事情,实在很小家气,土啦。
从月凤和我的演讲之后,班上又加了一种读书方法——演说。人人争着说。
我们打招呼、看衣服、读文法、涂漫画、改小说、吃糖果、切蛋糕、泡茶水、然后一国一国的文化开始上演。
那教室,像极了一座流动的旋转马。每一个人骑在一匹响着音乐的马上,高高低低的旋转不停。我快乐得要疯了过去。
“各位,昨天我去看了一场电影——《远离非洲》。大家一定要去看,太棒了。”我一进教室就在乱喊。跑到墙上把电影院广告和街名都给用大头钉钉在那儿。又说:“午场便宜一块钱。”
那天的话题变成电影了。
艾琳进门时,我又讲。艾琳问我哭了没有,我说哭了好几场,还要再去看。
这一天下午,我们教室里给吵来了一台电视机和录放影机。以后,我们的课又加了一种方式——看电影。
在这时候,我已经跑图书馆了,把《远离非洲》这本书给看了一遍,不好,是电影给改好的。我的课外时间,有了满满的填空。吞书去了。
我开始每天去学校。
没有课的日子,我在图书馆里挑电影带子看,看中国纪录片。图书馆内有小房间,一个人一间,看完了不必收拾,自有职员来换带子。我快乐得又要昏过去。
我每天下午在学校里游戏,饿了就上咖啡馆,不到天黑不回家。于是,我又有了咖啡座的一群。
学校生活开始蔓延到外面去。那阿雅拉首先忍不住,下了课偷偷喊我,去参加她家的犹太人节庆。日本同学下了课,偷偷喊我,去吃生鱼片。伊朗同学下了课,偷偷喊我,来家里尝尝伊朗菜。南斯拉夫同学下了课,偷偷喊我,回家去聊天。巴西同学下了课,偷偷喊我——来喝巴西咖啡。月凤下了课,偷偷喊我,给我五个糯米粿。
艾琳下了课,偷偷喊我——又来一本好书。
咖啡馆的那一群散了会,偷偷喊我——我们今晚去华盛顿大学听印度音乐再去小酒店。
我变成了一个偷偷摸摸的人,在西雅图这陌生的城郊。“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贼。”在艾琳的办公室门口,我捧着一杯咖啡对她说。艾琳笑看了我一眼,说:“哦,我在美国土生土长了一辈子,只有一个朋友。你才来一个多月,就忙不过来。”
“你也快要忙不过来,因为我来了。”我上去抱一下艾琳,对她说:“亲爱的。”
说完赶快跑。情人节快到了,要吓她一次,叫她终生难忘我们这一班。
“哗,那么美丽的卡片!”班上同学叫了起来。
“每人写一句话,送给艾琳过情人节。”我说。
那张卡片尺寸好大,写着——送给一个特别的人。全张都是花朵。夸张的。
“这种事情呀,看起来很无聊,可是做老师的收到这类的东西,都会深——受感动。”
“你怎么知道?”有人问。
“我自己也当过老师呀!有一年,全班同学给了我一张卡片,我看着那一排排名字,都哭吔!”我说。
大家上课时悄悄的写,写好了推给隔壁的。我们很费心,画了好多甜心给老师,还有好多个吻。这种事,在中国,打死不会去做。
等到第二节上课时,一盒心形的巧克力糖加一张卡片,放在桌子前端艾琳的地方。
艾琳照例拿着一罐汽水走进来。
当她发现那卡片时,咦了一声,打开来看,哗的一下好似触电了一般。
“注意!艾琳就要下雨了。”我小声说。
同学们静静的等待老师的表情,都板着脸。
那老师,那《读者文摘》一般的老师,念着我们写的一句又一句话,眼泪哗哗的流下来。
“哦——艾琳哭了。”我们开始欢呼。
另一班的老师听见这边那么吵,探身进来轻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当她发现艾琳在站着哭时,立即说一声:“对不起。”把门给关上了。她以为我们在整人。
这一回,艾琳和我们再度一同欢呼,大家叫着:“情人节快乐!情人节快乐!”
于是我们推开书本,唱向每一个同学,大家轻轻一抱,教室里乒乒乓乓的都是撞椅子的声音。抱到月凤时,我们两个中国人尖叫。
在咖啡馆的落地大玻璃外,艾琳走过;我向她挥挥手,吹一个飞吻给她。她笑着,吹一个飞吻给我,走了。我下课也赖在学校,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