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1悟人生的亮色(第2/3页)
阿里,平均海拔五千米以上,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地区,面积有三十五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三个半江苏省那么大,而人口却只有三万人,是中国最地广人稀的地方。从北京这个文明繁华的都市,一下了来到中国最荒凉、最偏远、杳无人烟的地方生活,反差太大了。在这里放眼望去是无穷无尽的高山,千年不化的寒冰,然而却难以见到生命的痕迹。在这里生活是极其艰难的,一年四季,穿着一身无法更换的棉衣。在这里行军拉练,一天竟要走一百二十公里路。这在平原走起来,人都吃不消,而在高原缺氧的情况下,还要负重,扛着枪、卫生箱、饭锅、米袋、棉靴,这对一个女孩子兵来说,又是何等艰苦。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又在超越了生命承受的极限时,我甚至有过死的念头。行军休息,一坐下去就再也不想起来了,可是那寒冷的地方,行军时可以穿单鞋,可休息时立即要换上棉靴,否则脚就会被冻坏。这里终年难以吃上一口青菜,更没有零食,仅有的脱水菜,一旦泡出来就成了烂泥,难以下咽。许多战友将年轻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那冰川雾岭之间。
我当卫生员,为了掌握医学知识,就要学人体解剖学。我们是在医生的带领下,抬着尸体爬到高山顶上,才有机会认识人的机体内各种器官、神经、血管的部位与特征,这是在战胜险恶、恐惧后,才获得了与积累的医疗经验。
在这片广袤无垠的高原上,十一年艰苦生活的锻炼,是无数人的奉献与牺牲,才使我们懂得做人的责任,领悟到真理与庄严、崇高与伟大、勇敢与坚强的内涵。人生可能有许多事情还难以选择和把握,但有一点,人是可以选择和把握的,那就是自己对人生的态度。只有积极的、向上的、友善的、努力的、乐观的、充满信心地去对待生活,人生才会有亮色,这也是我这段西部生活的价值。
女学生:
请给我们介绍一下您的第一部作品《昆仑殇》的创作过程,以及您的处女作是怎样出版的。
毕淑敏:
1980年,我从西藏阿里转业回北京。此前,我在部队的医学院校进行过系统的专业学习,成了一名医生,因此回京后,我被分在一家工厂的卫生所做内科主治医生,后来又当上了卫生所所长。回京也好,当医生、所长也好,我魂牵梦萦的仍然是西藏阿里的那段生活,它留在我生命中的痕迹太深刻了,我非常想把那里的故事告诉别人,我想把它写出来。
人做任何事情前,当然应冷静地想想自己的底儿怎样。我当医生很自信,我是个态度与医术都不错的医生。可是要写书了,心中没有了底。因为我没读过大学中文课,写作的底子又薄,于是我决定在从医的同时,自学电大中文系的课程。电视大学的教学方式很好,采取一种开放的、灵活的教授形式,我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就把要三年学完的课程全部读完了,而且成绩还很好。
那时,我一个学期主修了九门课,老师感到惊奇。因为脱产的学生一学期一般也就能学完五门课。由于我的学习态度好,不是为文凭,而是为了积累自己的本事,为了把那些刻骨铭心的阿里生活早些写出来告诉世人,所以在学习上不敢有丝毫懈怠,有些知识老师说不重要(对考试而言),我仍然认真对待它。
1986年,在我三十四岁时,我开始了小说《昆仑殇》的写作。我把这部小说的结构、语言、情节、故事、人物、对话等等小说必备的要素,都想得比较清楚,然后再把它组合起来。由于写的是我的生活真实经历与感受,所以写得很顺利、流畅,一气呵成。
小说写成后,面临一个大问题就是向哪家出版社投稿。我的朋友、亲戚都来帮我出主意。当时,大家有一种担心,怕和出版社没有关系,出版社不理睬我的稿件,大家纷纷帮我找关系。而我这时反而十分冷静,我决定什么后门也不找,我就是要拿着自己的稿件,请素昧平生的编辑部的人来鉴定我的作品。我写这部小说,是因为我热爱曾经有过的生活,热爱写作,没有任何功利思想,是受一颗圣洁的心灵的驱动。如果在我热爱的事业中,掺进我不喜欢的举动,这就是对我圣洁心灵的亵渎,我不能这样做。于是,我把稿子投寄到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的一份刊物——《昆仑》杂志,这是全军唯一的大型文艺刊物。
稿子寄出后,大概是第三天,我得到出版社的回信,上面写着:“毕淑敏同志,来稿收到,当日读完,被本文庞大的气势和沉重的主题所震撼,请速来编辑部。”并要求我携同丈夫一起去编辑部面谈稿件修改事宜。这使我大惑不解,为什么这事还要丈夫保驾。后来,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的社长告诉我,他们当时看到这篇小说后,觉得写这篇作品的作者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创作经验,他们不相信作者是一位初学写作的人;另外,文中写到的那种艰苦卓绝的军旅生活,不可能出自一位女作者之手,怀疑是我的丈夫替我写的。在编辑部交谈的过程中,讲到每个细节,我侃侃而谈,而我的先生在一旁则进入了半睡眠状态,他们相信了。这就是最初写作与出版的过程。
顺便提一句,从那时起至今,在十年写作的时间里,我写了不少小说与散文,大约两百万字。其间,我觉得自己的文学功底还须加厚,就又去考研,攻读了文学硕士学位。
女学生:
您的作品写了许多震撼人心的人物,他们在现实中是否都有生活原型?一个作家怎样才能写出对公众有益的好作品?
毕淑敏:
我的作品如果是散文,基本都是真实的,因为散文往往是人的真情的表达,它以真实为前提,真实是散文的一种品格。而小说体裁,会有一些虚构的人物、场景、情节、故事,等。无论是散文还是小说,都是心灵深处有感而发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作者在散文、小说中表达出来的情感都是真实的。
谈到如何把作品写好,我赞同一位老作家的意见,作家应该把对于人的关怀和热情、悲悯化为冷静的处理,作家不是牢骚满腹、呻吟颤抖、刺头反骨、躁狂的“伟人”。我借用这话来说明作家的社会责任,或者讲作者写作应有的态度,没有这种责任和态度是难以写好作品的。
记得有这样一句话,“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抽象,其实在生活中,我们对周围发生的事,虽有多种多样的看法,重要的是能发现一些新见解、新认识。作为作者或作家,一定要在自己的文章中表达和凸显自己独特的认识。一个作品最忌讳没有新意,只是重复别人的陈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