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幸福的标准(第7/8页)
男人回家,急急地去了卧室。女人在厨房里忙,大着嗓子问他,干嘛呢你?男人说我找盒烟。他悄悄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悄悄地打开铺着红丝绒的小盒子。男人嘿嘿地笑了。和他揣测的一样,那盒子里,躺着一副崭新的手镯。点点银光流淌,朵朵百合缠绵。
男人坐下吃饭。他对女人说,你再说说,我们都丢了什么。女人说,七百多块钱,数码相机,纪念币,MP3,集邮册……男人问还有吗?女人想了想,说,没有了吧。男人便朝她眨眨眼睛,狡黠,悠远,洋洋得意。
男人说,其实,我倒觉得我们,什么都不曾丢失。
一生相守的舞伴
有一段时间,他们是世界上最默契的舞伴。他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该把动作做到哪里,是将头倚上他的胸膛,还是把下巴搁进他的臂弯。那时他们还在跳民族舞,他穿着对襟的羊皮短袄,她扮成美丽的山野少女,布景是一片开满鲜花的草地。舞台上,她几乎可以闻得到草的芬芳。
学校里有一个文娱小组,他和她都是小组成员。一开始多是合唱或表演唱,舞蹈类节目很少。后来到了年底,学校要排演一场大型舞蹈去市里演出。这需要男孩女孩自愿结合到一起,彼此成为对方的舞伴。结合到最后,女孩子只剩下她。那时她并不漂亮,那时她就像一只永远成不了白天鹅的丑小鸭。她站在那里,眼泪挂在眼眶,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他走过来,大方地拉起她的手,说,如果你需要一个舞伴,如果你愿意……她当然愿意,她怎么能不愿意呢?他高大英俊,他是所有女孩心中的白马王子。
于是她接触到了舞蹈。一开始她什么都不懂,他不厌其烦地教她。他是学校里舞跳得最棒的男生,当他和她近在咫尺,她莫名其妙地脸红心跳。他们排练了不到一个月,就登上了市里的舞台。却是惊人的默契。有同学开玩笑说,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她再一次红了脸,他却只是笑笑。
她就这样狂热地爱上了舞蹈。现在想来,也许那时她爱上的,其实是他。他和她成了学校里固定的组合,舞台上,他们光芒四射。
毕业后他们一起留在县城,一起参加了工作。他们不再跳舞,舞蹈对他们来说,也许不过是学生时代的一个片断,或者是一种经历。每天他站在车间的车床旁边,满手油污,她也是坐在一台缝纫机旁,把轮子蹬得飞转。他从来不和她谈起曾经的舞蹈,他认为眼前的生活远比舞蹈重要和客观。她却不。她总是以为自己应该属于五光十色的绚丽舞台而不是充满噪音的服装厂车间。她认为自己应该穿着漂亮的衣裙,在舞台上翩翩起舞。有人将鲜花抛上台来,台下掌声四起……
她跟他提起她的想法,他想了想,说,我们可以参加县里的舞蹈俱乐部。她问,你不是不想再跳舞了吗?他说,如果你需要一个舞伴,如果你愿意……她当然愿意,她怎么能不愿意呢?她知道那个俱乐部除了可以学习民族舞,还可以学习国际标准舞。她在电视上看过国际标准舞,她认为,那也许是她真正的兴趣所在。
俱乐部是一个民间组织,不仅缺少必要的设施,地点也非常偏僻。每个星期天,他都会骑着自行车,驮着她,赶很远的路过来,等回太时,已是黄昏。他们反反复复排练着同一个舞蹈,他穿着对襟的羊皮小袄,她扮成怀春的妙龄少女。布景是一片开满鲜花的草原,那是倶乐部里唯一的布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排练这个舞蹈。倶乐部不是学校,他们甚至不会有演出的机会。
两个月以后他们开始学习国际标准舞。教国标的老师很忙,只能挑选几个有潜质的学生来教。那天他骑着自行车,驮着她,忐忑不安地来到俱乐部,又忐忑不安地盼望着老师能够将他们挑中。结果一切如愿以偿,老师真的挑中了他们。那天他们在一个小酒馆里举杯相庆,两个人兴奋得满脸通红。
以后的日子紧张并且快乐。每天晚上,他们都要跟着老师的动作练到很晚。她进步神速,老师说她生来就应该属于舞蹈,属于舞台。这句话让她倍受鼓舞,练习更加勤奋。半年以后,她的国标在县城里,已是无人可及。
他一直是她的舞伴。不管是华尔兹,探戈,桑巴,还是伦巴……可是现在,他的表现竟是那样笨拙。的确是这样,如果说现在她是一只白天鹅,他充其量,只是一只可笑的鸭子。也许在以前,在学校里,他就是这样笨拙吧?只不过那时,两个人都同样笨拙。同样笨拙,配合就有了默契。现在她突然变得优秀,她认为,他已经跟不上她的舞步。
那天老师与她长谈。老师说如果你想继续进步,就必须离开这里去省城。那里有一个高级舞蹈培训班,那里的老师和我很熟。
她想了想,说,可以。老师说还有一点很重要,你去了省城以后,必须另找一位舞伴。你现在的舞伴,也许会拖累你。她问难道他不会进步?老师说他也许会进步,可是他的进步会非常慢。换句话说,如果你生来就属于舞蹈,那么他,则有一种误人歧途的感觉。她说可是他在学校里跳得那么好。老师说这是两回事。你认为那时你们还能叫跳舞吗?她无言以对。的确,那时他们根本算不上跳舞。现在回想起来,那更像某一套广播体操。
她把老师的话说给他听,她认为他会非常沮丧。让她想不到的是,他竞表现得异常兴奋。他问老师真这么说?她说是。他说那你就去啊!将来你到全国各地演出,到世界各地参加比赛,多好!她问那你呢?他说既然我不是这块料,我就继续和我的车床跳舞吧!她有了些感动,轻轻地拥抱他。他坐着不动,竟有了些拘谨。他知道她不久就可以成名,这毫无疑问。他相信她。就像相信他们的爱情。
可是如果她参加那个培训班,就不得不放弃现在的工作。连生活都成了问题,谈何追求艺术?他安慰她说,不用怕,我们先去,总会有办法的。她愣住,我们?是我们。他说,尽管我不再是你的舞伴,但我会陪你一起去。
他们一起去了省城,在那个老师的极力推荐下,培训班接纳了她。她果然进步神速,半个月后就有了专业舞蹈演员的样子。舞伴当然不是他,他只是负责每天两次用自行车接送她。他们租住在一处非常简陋的房子里,尽管两个人省吃俭用,可是带去的那点钱仍然慢慢接近告罄。一段时间以后,他们都知道,假如再不想办法的话,那么,她只能打道回府。
为了她,他找过工作,可是在人生地不熟的省城,哪怕找份薪水很低的工作也不容易。到最后她几乎要放弃了。尽管她不想,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