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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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心灵的角度是无限的,至少对我们的大脑而言是这样。有一位当代的哲学家在说到大脑与心灵的区别时间道:“大脑是否能做到心灵所能做的一切?”回答当然是:不能。心灵的丰富是大脑所永远望尘不及的。这让我想到写作,让我看到了写作之不尽的前景。写作若仅限于大脑的操作(花样翻新)终归是要走入穷途的,而写作若是大脑对心的探险、追踪和缉拿,写作就获得一块无穷无尽的天地了。我以为历来伟大的作品都是这样的产物,以后也依然如此。所谓“人人心中有,人人笔下无”,艺术家的能力可能就在于比别人更能捕捉到心灵的图景,虽然永远不能穷尽心灵的一切。忠陵的写作显然是由于这样的欲望,是向着心灵的探险。因而忠陵的小说比较地忽略故事,他说,故事“只是在需要时借来用用而已。这就像借用锄头和播种机耕种庄稼一样”他重视的是庄稼而不是锄头,是心灵的获得而不是外部经历,而心灵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心灵是一种至千万种变动不居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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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想,所谓小作者和大作家,其区别多半不源于外部经历的多寡,而在于内心世界的贫富,在于走向内心的勇气和捕捉心魂的能力。文字语言之于写者,以及线条画彩之于画者、音符节拍之于歌者,相当于一种捕具或显影剂,把纷纭缥缈的心绪、心思、心性以。及由之而生的种种可能的图景捕来,使一个隐形的世界显现。这样的世界才是人所独具的世界,是人脱离开马驴猫犬而独享的世界。可能是罗兰·巴特说过:写作是语言的历险。可能还是这个罗兰·巴特说过:不是人创造了语言,而是语言创造了人。所以我想,语言并不是一个预先已有的捕具,而是在捕捉的同时被创造出来的。这可能同时是三个悖论:语言是捕具/语言是猎物。我们去捕捉/我们被捕捉。我们是永远的自我捕捉者/我们是永远的自我漏网者。于是我又想起了忠陵夹骂的开怀大笑,可能就是在这种意义上讲,写作与所谓的普遍世俗精神应该彻底无干,我们在捕捉中存在和成长,从心的角度了望新的角度,从新的角度了望心的角度。写作就是这样一种事业或者嗜好,不大能够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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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篇所谓的评论中,竟然没有取忠陵的任何一篇小说作一次剖析,没有看出他的写作究竟属于什么潮流、门派或主义,这多少使我有些不安。但这罪行应该由忠陵和小天二位承担。我说过我不会写评论,可他们就是不信。我只想,以后再不冒充评论者。
一九九三年八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