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秋(第3/3页)

最早长出来的是一种叫“网眼”的蘑菇。这种蘑菇看起来很像是没有折痕的伞上生了无数个小孔,就跟网眼一样,故而得名网眼蘑菇。小屋旁的赤杨树根上掉着许多落叶,这种蘑菇常常就藏在这些落叶之中。找到一朵网眼蘑菇以后,你就会发现它周围还生长着许多同伴。它们常常是成列生长,聚集在一起形成一片小小草原。网眼蘑菇虽然也可以直接拿来煮汤,但我们习惯用线把它们串起来,晒干以后再烹调。这种蘑菇虽然算不上好吃,但我们也不会把它们扔掉。在松林附近能见到乳菇,但品质上乘的松口蘑的话,在东北地区是见不着的。东北的松口蘑本来就产得少,在香气和味道上也赶不上京都产的。这边产得最多也最好吃的是蟹味菇。金蘑菇和银蘑菇都属于蟹味菇类,长得十分好看,味道也很不错。金蘑菇呈黄色,银蘑菇呈白色。它们跟香菇差不多大,一般藏在落叶中,在某片区域集中生长。村民们喜欢把蟹味菇做成盐渍蘑菇,以备正月做菜用。银蘑菇做的味噌汤真是山间极品。有种叫紫杯菌的蘑菇,是漂亮的深紫色,但却没什么味道。除此之外,像栗菇、臼菇、鸡油菌等也都是可食用的。滑菇的话,这山里是不产的。毒蘑菇也有很多。红菇是全身通红的,豹斑鹅膏菌上点缀着许多像星星一样的小白点——这两种都是十分危险的毒物。到了晚上,还会见到散发着磷光的月夜蘑菇。这种蘑菇跟香菇长得很像,常常被错认,但它带点轻微的臭味,伞面上的褶子也更为细小。到了晚上,长在树根一带的月夜蘑菇散发出微弱的光,让人毛骨悚然。赤褶菇和鬼笔鹅膏菌也都是能致命的剧毒之物。在众多蘑菇品种之中,最珍贵的是灰树花和香蕈。灰树常生长在深山里,有的非常巨大,甚至重达一贯[3]以上。在肥硕的身体上部,长着许多像老鼠腿一样的灰白色蘑菇。这种蘑菇香气浓郁,煮出来的汤汁深受厨师们的欢迎。有的猎户为了暂时维持生计,会专门到山里采灰树花,然后拿到镇上高价卖出。香蕈,村里人也管它叫“马贩子菇”。菇如其名,它们长得有点可怕,形状像是被刮翻的伞,呈黑色,身上也全是毛——无论怎么看都像马贩子。这种菇也长得也大,在镇上很受欢迎。香蕈晒干以后,香气四溢,可以用作高汤的原料;口感也不错,是值得一尝的食物。我曾比照着蘑菇的图鉴,把所有可食用的蘑菇都品尝过一遍,即使是村里人不吃的种类,我也完全可以接受。我还吃过绒盖牛肝菌和幼年期的“硬皮地星”。硬皮地星是一种成熟以后就会冒烟的蘑菇;绒盖牛肝菌体型较大,看起来有点笨拙,村里人都管它叫“夹心面包”。虽然长得确实有点像夹心面包,味道也不是很好,但这种蘑菇还是挺可爱的。

秋天的鸣虫是一言难尽的。一到晚上,无论什么虫子都在小屋周围鸣叫。只有纺织娘的叫声是听不到的,这可能是山里才有的虫子吧。和东京一样,蟋蟀在这里也是待得最久的虫子,直到下雪的时候还能听见它们在某处断断续续地鸣叫。它们的叫声仿佛在诉说着哀愁,又仿佛在歌颂着生命的顽强。

到了十月、十一月的时候,农户们就该准备收获了,每天虽然忙碌,但也过得快乐。最先收获的是稗子。稗子的穗似乎很容易溢出来,因而有特定的收割时间。从根部开始收割,十株为一束捆在一起,再将它们呈三角形排开。人们似乎把这称作“缟”。接下来收获的是谷子。谷穗是黄色的,非常饱满,一束束垂下来的样子很是好看。土豆已经被全部挖出来了,四季豆、红豆和大豆也都整齐地收割完毕。农民们把摘除了果实的大豆秆放在屋子下晾晒,以作为冬天重要的饲料储备。收获稻子的时节就好像打仗一般,要和天气竞争。每天全家都要出动,从早到晚,一刻都不得闲。人们先把割好的稻束反方向放在田埂上晾几天,再挂到正式的稻架上晒干。一般会在田间立一根较粗的棍子,既可以在高处把稻束捆成圆球,也可以在低处堆积。到了晚上,看上去就好像田间站着一个巨人似的。一般把圆木横向分成四段,再反方向紧密排列成一个架子的形状,就好像在路的两侧装上了稻穗的屏壁似的。走在金色稻屏之间的路上,能闻到一阵强烈而独特的、让人垂涎欲滴的稻香,再联想到大部分的农事已经顺利终结了,总让人感到十分安心。我每每从镇上办完事回来的时候都要路过这里,看着这些大小长短各不相同的稻穗,步行在这芬芳之中,我总感到由衷的愉悦。虽然稻穗的味道会根据品种而有所差异,但大体上都是让人近乎窒息的香甜,像是母亲怀里的味道。村子的尽头是一片林荫,那是我的小屋所在的地方。走到这附近,不知何时带着人气的稻香已消失了,现在所感受到的是从秋天的山里吹过来的凛冽山风。这山风非常清新,还带着臭氧的味道,我仿佛感觉到胸中满溢着大自然的芬芳。

[1]マロンショウー:Marrons Chauds,法语中的“烤栗子”。

[2]梅原龙三郎:和高村光太郎同时代的绘画大师,风格洋和兼收,鲜明生动。

[3]贯:日本尺贯法中的重量单位,一贯合3.75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