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铺里的安娜(第2/2页)
安娜却没接那号码。她说:“谢谢你。我没有电话。”
“你从来不给任何人打电话?”
“不打。我没电话,也没人可打。”她刻意躲着我锋利的逼问。
大概也为省一笔电话钱。我木木地看她掩上门。猫刹那间全从陈列橱窗里消失了。然后就听见屋内响起猫们你死我活的欢宴声,以及安娜婴儿啼哭般的笑。
我站在鸽了粪便铺成的台阶上,半天挪不动脚步。从未见过如此贫穷和孤独以及衰老以及……其他。此刻我比安娜更需要安慰和止痛。不知怎样两眼茫然地走回了我那月租一百八十美元的寓所,它陡然变成了天堂。几天中我心里都很难过,却又无所归咎。
一个月之后我决定搬离那个贫民区。在海明威诞生的橡树公园城找到了六百美元月租的公寓。我才明白自己没有那样一颗坚强的心,来旁观安娜这样悲惨人的一生。我无法将悲惨当做怪癖来理解,从而尊重这怪癖,以致达到对于个人生存方式的尊重。
四个月后,学期结束了。我乘了火车回到那个有“EggStore”的地方。那时已是五月底。
“吹面不寒杨柳风”的芝加哥使贫穷得到大大地缓解,或说使贫穷也得以妆扮。我来到安娜的门前,从门的缝隙看进去,没有安娜了,却仍是一地的猫。它们更瘦了,薄薄的一片,如同影子。我想安娜一定还在世,猫在等她。邻近“蛋铺”,如安娜这样的生命总可以维持一个大致活着的状态。这样想,蛋铺是功德无量的,它翼下孵着多少大致存活着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