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的一夜(第2/8页)
我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的,这多久
是我唯一的奴隶,我唯一的女后。
我不能没有你:你早经变成了
我自身的血肉,比我的更切要。
我要你!随你开口闭口,笑或是嗔,
只要你来伴着我一个小小的时辰,
让我亲吻你,你的手,你的发,你的口,
让我在我的手腕上感觉你的指头。
我不能没有你。世上多的是男子们,
他们爱,说一声再会,转身又是昏沉:
我只是知道我要你,我要的就只你,
就为的是我要你。只要你能知道些微
我怎样的要你!假如你一天知道
我心头要你的饿慌,要你的火烧!
他怕他说出口
(朋友,我懂得那一条骨鲠,
难受不是?——难为你的咽喉;)
“看,那草瓣上蹲着一只蚱蜢,
那松林里的风声像是箜篌。”
(朋友,我明白,你的眼水里
闪动着你真情的泪晶;)
“看,那一双蝴蝶连翩的飞;
你试闻闻这紫兰花馨!”
(朋友,你的心在怦怦的动:
我的也不一定是安宁;)
“看,那一对雌雄的双虹!
在云天里卖弄着娉婷;”
(这不是玩,还是不出口的好,
我顶明白你灵魂里的秘密;)
那是句致命的话,你得想到,
回头你再来追悔那又何必!
(我不愿你进火焰里去遭罪,
就我——就我也不情愿受苦!)
“你看那双虹已经完全破碎;
花草里不见了蝴蝶儿飞舞。”
(耐着!美不过这半绽的花蕾;
何必再添深这颊上的薄晕?)
“回走吧,天色已是怕人的昏黑——
明儿再来看鱼肚色的朝云!”
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珊瑚
你再不用想我说话,
我的心早沉在海水底下;
你再不用向我叫唤:
因为我——我再不能回答!
除非你——除非你也来在
这珊瑚骨环绕的又一世界;
等海风定时的一刻清静,
你我来交互你我的幽叹。
变与不变
树上的叶子说:“这来又变样儿了,
你看,有的是抽心烂,有的是卷边焦!”
“可不是,”答话的是我自己的心:
它也在冷酷的西风里褪色,凋零。
这时候连翩的明星爬上了树尖;
“看这儿,”它们仿佛说,“有没有改变?”
“看这儿,”无形中又发动了一个声音,
“还不是一样鲜明?”——插话的是我的魂灵!
丁当——清新
檐前的秋雨在说什么?
它说摔了她,忧郁什么?
我手拿起案上的镜框,
在地平上摔一个丁当。
檐前的秋雨又在说什么?
“还有你心里那个留着做什么?”
蓦地里又听见一声清新——
这回摔破的是我自己的心!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手剥一层层莲衣,
看江鸥在眼前飞,
忍含着一眼悲泪——
我想着你,我想着你,啊小龙!
我尝一尝莲瓤,回味曾经的温存——
那阶前不卷的重帘,
掩护着同心的欢恋;
我又听着你的盟言,
“永远是你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我尝一尝莲心,我的心比莲心苦;
我长夜里怔忡,
挣不开的恶梦,
谁知我的苦痛?
你害了我,爱,这日子叫我如何过?
但我不能责你负,我不忍猜你变,
我心肠只是一片柔:
你是我的!我依旧
将你紧紧的抱搂——
除非是天翻——但谁能想象那一天?
客中
今晚天上有半轮的下弦月;
我想携着她的手,
往明月多处走——
一样是清光,我说,圆满或残缺。
园里有一树开剩的玉兰花;
她有的是爱花癖,
我爱看她的怜惜——
一样是芬芳,她说,满花与残花。
浓阴里有一只过时的夜莺;
她受了秋凉,
不如从前浏亮——
快死了,她说,但我不悔我的痴情!
但这莺,这一树花,这半轮月——
我独自沉吟,
对着我的身影——
她在那里,阿,为什么伤悲,凋谢,残缺?
三月十二深夜大沽口外
今夜困守在大沽口外:
绝海里的俘虏,
对着忧愁申诉;
桅上的孤灯在风前摇摆:
天昏昏有层云裹,
那掣电是探海火!
你说不自由是这变乱的时光?
但变乱还有时罢休,
谁敢说人生有自由?
今天的希望变作明天的怅惘;
星光在天外冷眼瞅,
人生是浪花里的浮沤!
我此时在凄冷的甲板上徘徊,
听海涛迟迟的吐沫,
心空如不波的湖水;
只一丝云影在这湖心里晃动——
不曾参透的一个迷梦,
不忍参透的一个迷梦!
半夜深卷琵琶
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深夜里的琵琶!
是谁的悲思,
是谁的手指,
像一阵凄风,像一阵惨雨,像一阵落花,
在这夜深深时,
在这睡昏昏时,
挑动着紧促的弦索,乱弹着宫商角徵,
和着这深夜,荒街,
柳梢头有残月挂,
阿,半轮的残月,像是破碎的希望他他
头戴一顶开花帽,
身上带着铁链条,
在光阴的道上疯了似的跳,疯了似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