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集(第7/7页)

宇宙还得往下延,

但如果前途还有生机,

思想先不能随便。

为维护这思想的尊严,

诗人他不敢怠惰,

高擎着理想,睁大着眼,

抉剔人生的错误。

现在他去了,再不说话。

(你听这四野的静)

你爱忘了他就忘了他

(天吊明哲的凋零)!

旧历元旦

哈代八十六岁诞日自述

好的,世界,你没有骗我,

你没有冤我,

你说怎么来是怎么来,

你的信用倒真是不坏。

打我是个孩子我常躺

在青草地里对着天望,

说实话我从不曾希冀

人生有多么艳丽。

打头儿你说,你常在说,

你说了又说,

你在那云天里,山林间,

散播你的神秘的语言:

“有多人爱我爱过了火,

有的态度始终是温和,

也有老没有把我瞧起,

到死还是那怪僻。

“我可从不曾过分应承,

孩子,从不过分:

做人红黑是这么回事,”

你要我明白你的意思。

正亏你把话说在头里,

我不踌躇的信定了你,

要不然每年来的烦恼

我怎么支持得了?

对月

哈代 作

“现在你是倦了老了的,不错,月,

但在你年青的时候,

你倒是看着了些个什么花头?”

“啊!我的眼福真不小,有的事儿甜,

有的庄严,也有叫人悲愁,

黑夜,白天,看不完那些寒心事件,

在我年青青的时候。”

“你是那么孤高那么远,真是的,月,

但在你年少的时光,

你倒是转着些个怎么样的感想?”

“啊我的感想,哪样不叫我低着头

想,新鲜的变旧,少壮的亡,

民族的兴衰,人类的疯癫与荒谬,

哪样不动我的感想?”

“你是远离着我们这个世界,月,

但你在天空里转动,

有什么事儿打岔你自在的心胸?”

“啊,怎么没有,打岔的事儿当然有,

地面上异样的徵角商宫,

说是人道的音乐,在半空里飘浮,

打岔我自在的转动。”

“你倒是干脆发表一句总话,月,

你已然看透了这回事,

人生究竟是有还是没有意思?”

“啊,一句总话,把它比作一台戏,

尽做怎不叫人烦死,

上帝他早该喝一声‘幕闭’,

我早就看腻了这回事。”

一个星期

哈代 作

星期一那天晚上我关上了我的门,

心想你满不是我心里的人,

此后见不见面都不关要紧。

到了星期二那晚上我又想到,

你的思想,你的心肠,你的面貌

到底不比得平常,有点儿妙。

星期三那晚上我又想起了你,

想你我要合成一体总是不易,

就说机会又叫你我凑在一起。

星期四中上我思想又换了样,

我还是喜欢你,我俩正不妨

亲近的住着,管它是短是长。

星期五那天我感到一阵心震,

当我望着你住的那个乡村,

说来你还是我最亲爱的,我自认。

到了星期六你充满了我的思想,

整个的你在我的心里发亮,

女性的美哪样不在你的身上?

像是只顺风的海鸥向着海飞,

到了星期日晚上我简直的发了迷,

还做什么人这辈子要没有你!

死尸

Une Charogne

by Charles 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

我爱,记得那一天好天气

你我在路旁见着那东西;

横躺在乱右与蔓草里,

一具溃烂的尸体。

它直开着腿荡妇似的放肆

泄漏着秽气,沾恶腥的粘味,

它那痈溃的胸腹也无有遮盖,

没忌惮的淫秽。

火热的阳光照临着这腐溃,

化验似的蒸发,煎煮,消毁,

解化着原来组成整体的成分,

重向自然返归。

青天微粲的俯看着这变态,

仿佛是眷注一茎向阳的朝卉;

那空气里却满是秽息,难堪,

多亏你不曾昏醉。

大群的蝇蚋在烂肉间喧哄,

酝酿着细蛆,黑水似的汹涌,

他们吞噬着生命的遗蜕,

啊,报仇似的凶猛。

那蛆群潮澜似的起落,

无餍的飞虫仓皇的争夺,

转像是无形中有生命的吹息,

巨量的微生滋育。

丑恶的尸体,从这繁生的世界,

仿佛有风与水似的异乐纵泻。

又像是在风车旋动的和音中,

谷衣急雨似的四射。

眼前的万象迟早不免消翳,

梦幻似的,只模糊的轮廓存遗,

有时在美术师的腕底不期的,

掩映着辽远的回忆。

在那磐石的后背躲着一只野狗,

它那火赤的眼睛向着你我守候,

它也撕下了一块烂肉,愤愤的,

等我们过后来享受。

就是我爱,也不免一般的腐朽,

这样恶腥的传染,谁能忍受。

你,我愿望的明星!照我的光明!

这般的纯洁,温柔!

是呀,就你也难免,美丽的后,

等到那最后的祈祷为你诵咒,

这美妙的丰姿也不免到泥草里,

与陈死人共朽。

因此,我爱呀,吩咐那趑趄的虫蠕,

它来亲吻你的生命,吞噬你的体肤,

说我的心永远葆着你的妙影,

即使你的肉化群蛆!

十三年十三月

《猛虎集》校勘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