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全集:第五卷(第3/25页)
“可不是,青果,对的。这两样东西并着念多怪呀。鸡子同青果。”
她们好容易把那几张旗子写完。老腊就拿着走到厨房去了。她见玖思正在那里平厨娘的着急,那厨娘可是一点儿也不怕人。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精巧的面包饼,”玖思乐疯了的口音说。“你说这儿一共有几种,厨娘?十五对不对?”
“十五,玖思小姐。”
“好,厨娘,我恭喜你。”
厨娘手里拿着切面包饼的长刀,抹下了桌上的碎粉屑儿,开了一张嘴尽笑。
“高德铺子里的来了。”沙第喊着,从伙食房里走出来。她看见那人在窗子外面走过。
这就是说奶油松饼来了。高德那家店铺,就是做奶油松饼出名。有了他们的,谁都不愿意自己在家里做。
“去拿进来放在桌子上吧,姑娘。”厨娘吩咐。
沙第去拿了进来,又去了。老腊与玖思当然是太长大了,不会得认真的见了奶油什么就上劲。可是她们也就忍不住同声的赞美,说这松饼做得真可爱呀。太美了。厨娘动手拾掇,摇下了多余的糖冰。
“一见这些个松饼儿,像是你一辈子的茶会全回来了似的,你说是不是?”老腊说。
“许有的事,”讲究实际的玖思说,她从不想回到从前去的“它们看得这样美丽的轻巧,羽毛似的,我说。”
“一人拿一个吧,我的乖乖,”厨娘说,她那快乐的口音。“你的妈不会知道的。”
这哪儿成。想想,才吃早饭,就吃奶油松饼。一想着都叫人难受。可是要不了两分钟,玖思与老腊都在舐她们的手指儿了,她们那得意的,心里快活的神气,一看就知道她们是才吃了新鲜奶油的。
“我们到园里去,从后门出去,”老腊出主意。“我要去看看工人们的篷帐怎么样了。那工人们真有意思。”
但是后门的道儿,让厨娘,沙第,高德铺子里的伙计,小汉士几个人拦住A
出了事了。
“格——格——格——”厨娘咯咯的叫着,像一只吓慌了的母鸡。沙第的一只手抓紧了她的下巴,像是牙痛似的。小汉士的脸子像螺旋似的皱着,摸不清头脑。就是高德铺子里来的伙计看是自己儿得意似的,这故事是他讲的。
“什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出了大乱子了,”厨娘说,“一个男子死了。”
“一个男子死了!哪儿?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但是那店伙计可不愿意现鲜鲜的新闻,让人家当着他面抢着讲。
“知道那些个小屋子就在这儿下去的,小姐?”知道?当然她知道。“得,有个年轻的住在那儿,名字叫司考脱,赶大车儿的。他的马见了那平道儿的机器,今天早上在霍克路的基角儿上,他那马见了就发傻,一个斛斗就把他掷了下去,掷在他脑袋的后背。死了。”
“死了!”老腊瞪着眼望着那伙计。
“他们把他捡起来的时候就死了,”那伙计讲得更起劲了。“我来的时候正碰着他们把那尸体抬回家去。”他对着厨娘说,“他剩下一个妻子,五个小的。”
“玖思,这儿来。”她一把拉住了她妹子的衣袖,牵着她穿过了厨房,到绿布门的那一面。她停下了,靠在门边。“玖思!”她说,吓坏了的,“这怎么办,我们有什么法子把什么事都停了呢?”
“什么事都停了,老腊!”玖思骇然的说。“这怎么讲?”
“把园会停了,当然。”玖思为什么要装假?
但是玖思反而更糊涂了。“把园会停了?老腊我的乖别那么傻。当然我们不干这样的事。也没有人想我们这么办。别太过分儿了。”
“可是现鲜鲜的有人死在我们的大门外,我们怎么能举行园会呢?”
这话实在是太过分了,因为那些小屋子有它们自个儿的一条小巷,在她们家一直斜下去的那条街的尽头。中间还隔着一条顶宽的大路哪。不错,它们是太贴近一点。那些小屋子看的真让人眼痛,它们就不应该在这一带的附近。就是几间小小的烂房子,画成朱古律老黄色的。它们的背后园里也就A菜梗子,瘦小的母鸡子,红茄的罐子。它们烟囱里冒出来的烟,先就寒伧。烂布似的,烂片似的小烟卷儿,哪儿比得上薛家的烟囱里出来的,那样大片的,银色的羽毛,在天空里荡着。洗衣服的妇人们住在那条小巷里,还有扫烟囱的,一个补鞋的,还有一个男的,他的门前满挂着小雀笼子。孩子们又是成群的。薛家的孩子小的时候,他们是一步也不准上那儿去的,怕的是他们学下流话,沾染他们下流的脾气。但是自从他们长成了,老腊同老利有时也穿着那道儿走。又肮脏,又讨厌。他们走过都觉得难受。可是一个人什么地方都得去,什么事情都得亲眼看。他们就是这样的走过了。
“你只要想想我们的音乐队一动手,叫那苦恼的妇人怎么的受得住!”老腊说。
“嗄,老腊!”玖思现在认真的着恼了。“要是每次有人碰着了意外,你的音乐队就得停起来,你的一辈子也就够受了。我也是比你一样的难过。我也是一样的软心肠的。”她的眼睛发狠了。她那钉着她的姊姊的神气,就像是她们小时候打架的样子。“你这样的感情作用也救不活一个做工的酒鬼,”她软软的说。
“酒鬼!谁说他是酒醉!”老腊也发狠的对着玖思。“我马上就进去告诉娘去。”她说,正像她从前每次闹翻了说的话。
“请,我的乖。”玖思甜着口音说。
“娘呀,我可以到你的房里吗?”老腊手持着那大的玻璃门拳儿。
“来吧,孩子。唉,什么回事?怎么的你脸上红红的?”薛太太从她的镜台边转了过来。她正在试她的新帽子。
“娘,有一个人摔死了。”老腊开头说。
“不是在我们的园里?”她娘就打岔。
“不,不!”
“嗄,你真是唬了我一跳。”薛太太叹了口气,放心了,拿下了她的大帽子,放在她的膝腿上。
“可是你听我说,娘,”老腊说。她把这可怕的故事讲了,气都喘不过来。“当然,我们不能开茶会了不是,”她恳求的说。“音乐队,什么人都快到了。他们听得到的,娘,他们差不多是紧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