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选集(第18/20页)

另一种方法更微妙,也更难做到。这种方法就是,形成一种将痛苦化身到一个理想人物身上的习惯。首先,我们需要塑造另一个我们,赋予这个我们以苦难——使这个我们——遭受我们所遭受的一切。然后,我们需要在内心塑造一个受虐狂,形成一种彻底的受虐心理,享受这种苦难,就好像是别人在受苦。乍一看,这种方法似乎不可能也不容易做到,但实际上是可行的,对那些善于接近自己的人来说,不存在什么特别的困难。一旦做到这一点,苦难便获得了撩人至极的血和病的味道,一股不可思议的、和着颓废满足感的异样辛辣味。痛苦的感觉类似于极度苦恼、不安至极的抽搐,苦难——一种漫长的慢性痛苦——是一种亲切的黄,给深度恢复期的感觉涂上一层模糊的幸福色彩。极度疲惫感唤起极度苦恼的复杂感,而这种疲惫感被不安和愁思冲淡,快乐感油然而生。这些感觉将要消失,正如当我们去想象它们将带来的倦怠感,我们便预先感受到感官乐趣带来的悲伤倦怠。

第三种方法就是将痛苦稀释并变成快乐,将怀疑和忧虑转变成一张柔软的床。这种方法主要在于,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我们的焦虑和痛苦上,强烈感受到它们,过度的悲伤会带来极大的快乐,通过这种强力激发的快乐,使我们心情舒畅,心满意足,带着点受伤流出的血液的味道。当然,只有出于习惯和通过受训致力于快乐的人,才会做到这一点。

就像在我体内,当——一个精炼自我的荒唐精炼者,一个致力于用稀释过的智力形成的感觉建造自我的建筑师,通过隐退生活,通过分析以及通过痛苦本身——三种方法都被同时使用,不经思索地对每一种痛感(这种感觉来得很快,让人猝不及防)进行彻底分析,然后无情强加给外在的我,将极大的痛苦埋在内心,进而感到自己像一个胜利者和英雄。生活因我而停止,艺术在我脚下卑躬屈膝。

我所描述的这一切仅仅是做梦者要实现梦想所要做的第二步。

除了我,还有谁能做到通往神殿的华丽门槛的第三步呢?诚然,这一步很难做到,它需要我们付出一种内在努力,这种努力比我们在生活中所做的任何努力还要艰巨得多。但它带给我们的回报直抵灵魂的高度和深度,这是生活永远无法给予我们的。这一步就是——当完成并同时进行一切时,三种微妙的方法被应用到极致——直接将感觉传送到纯智力,通过高级分析进行过滤,使之获得文学形式,具有自己的实质内容和人物角色。然后彻底固化感觉。接着,我获得了虚幻的现实,赋予不可企及的东西以永恒的基座。然后,在我内心,我成为加冕之王。

不要以为我写作是为了发表,或仅仅是为了写作,或为了创作艺术。我写作,因为写作是我进行灵魂状态培养的终极目标,至高提炼,以及有组织地非逻辑提炼。如果我取出其中一种感觉,将它拆散开来,用以编织被我命名为《在隔离的森林里》或《从未做过的旅行》的内在现实,你要相信,我并非为了写一篇思路清晰的出色散文才这么做,甚至也并非为了从散文中获得愉悦才这么做——尽管我很高兴能将它当做一种额外的最后接触,就像我梦中的舞台布景被拉上精美华丽的幕布——然而,将绝对的外在事物内在化,从而使我认识到事物是无法实现的,将对立物连结起来,使梦具体化,将它当做纯粹的梦,赋予它最生动的表现方式。是的,这就是我扮演的角色,我是一个生活滞后者,不断犯错的凿工,我的灵魂和女王的生病的小听差,当在某个地方,夜晚以某种方式变得柔和起来,我在薄暮时分不是朗读放在我膝前的生命之书的诗篇,而是我创作和假装要读、以及她假装要听的诗篇——在我心里的这个隐喻将我带到绝对存在中去——神秘的精神生活的最后一抹朦胧之光。

不安之夜交响曲(一)

古城的黎明,大型建筑物的黑石上刻着流失的传统;颤动的晨光沐浴着被水淹没的田野,松软潮湿,像日出前的空气;狭窄的小巷,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古老起居室的笨重储物柜;月夜农舍屋后的水井;从未见过的祖母的初恋情书;埋藏着往昔时光的房间里的霉味;再也没人会用的来复枪;窗外炙热的午后;空无一人的街道;时断时续的睡眠;荒芜的葡萄园;教堂的钟声;孤独生活的悲伤……祈福时刻:你柔软虚弱的手……得不到爱抚,你戒指上的宝石在越来越暗的夜色中渗出血来……灵魂中没有信仰的宗教庆典:物质的丑陋之美,粗野的圣徒,栖居心灵的浪漫情怀,冷空气使城市码头变得潮湿,夜幕垂落时透着海水的气息……

你的纤纤细手,像一双羽翼,在遁世者的头上拂过。长廊,关闭的窗户仍然露出的裂缝,墓石般冰冷的地板,对爱的怀念,像尚未启程的旅行,去往不完整的国度……古代女王的芳名;描画着健壮伯爵的彩绘玻璃……迷蒙散乱的晨曦,像弥漫在教堂里的冷却的熏香,凝集在地面密不透风的黑暗中……干枯的手紧握彼此。

在古书的古怪密码中,僧侣发现神秘教派大师的训诂和入教仪式的插图时心生疑惑。

阳光下的海滩——心中的狂热……在焦虑中闪着微光的大海使我窒息……远处的帆船是如何在我的狂热中航行……阶梯在我的狂热里通向海滩……凉风中夹杂一丝暖意拂过海面,贪婪的海,吓人的海,黑暗的海……阿尔戈英雄遥远的黑夜,我的前额因远古的帆船在灼灼发热……

一切属于别人,只有不能拥有一切的悲哀属于我。

把缝针给我……今天,屋子里没有了她的轻盈脚步声,我不知道她会在哪里,不知道用她缝制褶皱、彩带和针脚时是什么样子……今天,她一直被锁在衣柜的抽屉里,已成为一种多余,母亲的脖颈已没有想象的温暖臂膀环绕。

视觉性情人(一)

安忒洛斯

对于至深的爱和它的用处,我有一个矫饰而肤浅的概念。我更喜欢视觉性情感,更虚幻的命运使我的心保持着完好无损。

除了人的“画像”,我想不起自己曾经爱过什么人。那种“画像”和画布上的画像不同,它是一种纯粹的外表,而灵魂的作用仅仅在于赋予它生命和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