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夜与寂静](第11/14页)

吃一堑长一智这条道理,女人永远只用给自己不爱的对象。

半自动咖啡机轰轰地低声震响,小章埋头为刚来的一拨客人填粉压粉煮咖啡。李姐中午出门吃饭时就交代了今天不回来,不用多说也知道,她今天没有多少心情留在店里发呆。

我一边帮他温杯,一边没话找话:“嫩草,你的咖啡为什么总比别的地方好喝?”

“哟,您这是表扬我呢?”他大概看出了我这是无聊之举,便也不上心,随口接话。

“那必须是表扬你啊。这都听不出来?”

他这人有个明显的优点,被人赞美之后总会有一种叫风度的东西立刻附体:“谢谢,要不给你做一杯?反正今天领导也不回来了。”

“不用了,有客人在呢。”空腹喝咖啡不算是太好的选择。

“那你跑来表扬我干吗呢?”他问。

“你这人想问题怎么这么狭隘?我没事就不能表扬你了?要不就是你五行缺贱,接受不了人家跟你表示友好。”

小章当即反唇相讥:“唉,看你最近没人约,肯定是闲得那啥疼。好心煮个爱心咖啡安慰你,你还说我五行缺贱。”

“是啊,姐没人约,正考虑要不要去参加相亲会什么的。”就连他都发现黎靖很长时间没来过了,我也不必对此讳莫如深。

“来来,帮我端咖啡过去。坐那边的三个男人全归你了。”他伸手将空托盘朝我手边一推,再将刚刚煮好的美式咖啡摆进去。

“行,反正他们仨你也看不上。”我接过托盘,向那桌客人走去。

等小章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走出两米之外。

015

交稿之后我顿觉空前地闲了起来。在没有翻译这部书稿之前,在黎靖没有出现之前,我一直很乐于独自过自己的生活。可见很多事是回不到从前的。

今天下班已是十点,只经过不到一分钟的犹豫,我仍然没有直接回家,还是去跑步了。以前,夜晚独自跑步只是偶尔的事件,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将此变成习惯的趋势。只觉得这是一天中心情最宁静的时刻,只要沿着一条街跑到交叉口,无论转左还是转右全凭直觉判断,不需要思考,也不存在后果。无须认路,也不用看风景。路灯下,我不再刻意去看自己的影子。只要一直跑下去,停下来的时候总能看见它还在脚下。

未曾留意跑了多久,只听得手机响起来。

现在,除了唐唐应该没有谁会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电话来自施杰。

我停下脚步,稍稍平稳呼吸,接听了电话:“喂?”

“嘿,我刚刚把整部稿子看完了——你在干吗呢?是不是不方便?”他显然听到了我快过平时的呼吸频率。

我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方便,我跑步呢。”

“跑步?”他愣了一愣,“对不起,我还以为你在……呃……”

“以为我在干吗?”我有点儿纳闷。

“没事没事,我是想说,稿子编辑和我都看完了,挺好,明天早上就送去校对。”

“行啊。看稿子看到这么晚,小施总真辛苦啊。”我出了一身汗,心情莫名的轻松,也学着慧仪这么叫他。

电话那端,他的声音清晰明快:“你就随便叫吧,反正我脸皮厚。”

我忽然想起黎靖。每当我故意叫他“黎老师”时,他一笑置之的神态从眼前飞快地闪过。他笑的时候,左脸颊有一个浅浅的单酒窝,不明显,却很温暖。

我不抗拒如影随形的记忆,因为抗拒也是徒劳。只是,此时此刻,我独自站在街头,又一次感受到那种随时会被往事击中的预感。

是啊,计量时间的单位何其细微,如今就连他也已被归为“往事”。

我决定不理会这些,专注跟手里的电话聊天:“到底你刚才以为我在干吗呢?”

施杰说:“说了你不能生气。”

“说吧!”

“我以为你刚在洗澡,裸奔出来接电话呢。”

“你还能想得更生动点儿吗?”

“能啊,你一边洗澡一边吃东西,才会上气不接下气。”他这个设想果真比洗澡还夸张。

“难道你会在洗手间吃东西?”

“你不是要生动的吗?这比光洗澡生动多了吧!”他成心逗我。

我十分正经地答:“你还别说,我跑出一身汗,真打算回去洗澡了。”

“好,那我不跟你聊了。过两天估计你还得来公司开个会,到时候约你!”

“嗯,那再见。”

“再见,洗澡的时候别吃东西啊!”

“代表热水器鄙视你。再见!”

“行,再见,那我挂了。”

“挂吧,咱们都说了几回再见了。”

刚刚通过电话的手机屏幕又暗了下去,还沾了些许脸颊边的汗迹。我翻出纸巾擦来擦去,那些白色的半透明水痕总是擦掉这条又划出那条。我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疲倦从身后往前包裹住了自己,缓慢地、不顾形象地就在街边蹲了下去。膝盖顶着下巴,整个人软得像一块面团。

待再站起来时,我惊奇地发现自己身处的街头景物如此熟悉。前面红绿灯右转再过百米是我家,而左转直行十分钟就到书店。今天兜兜转转跑了四十分钟,竟然只是绕了一个圈。

身边传来熟悉的咖啡香,扭头便见那面绿色和柠檬黄相间的橱窗。一个眉目和善的女孩站在店内,音乐轻快灯光明亮,上一次偶遇此情此景还是一个半月之前。那天我原以为是黎靖生日,其实不过是他和前妻的结婚周年纪念。与那晚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街、同一家店,只是今天站在这里的只有我一人。

我到橱窗前买了杯冰咖啡,手心的汗与纸杯外壁凝结的小水珠混在一起,已分不清是热是凉。

捧着咖啡杯行至楼下,习惯地抬头看看自己家的窗口,客厅灯光亮着。路上孤单与否不再重要,好在总有姐妹等我回家。

站在门外找钥匙时,听见屋里电视机开得山响。开门进去更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唐唐的箱子张开大嘴瘫倒在地上,衣物堆了满沙发和茶几。她本人正在沙发里奋力翻来翻去,越翻越乱。

“唐唐,拆房子呢?”我虽换了鞋,包还拎在手上,因为整间客厅似乎找不到一个可以随手扔包的地方。

她这才从百忙中抽出精力注意到我,挤出一个欠了巨债般的苦笑:“电视遥控器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听到这句话,我就差没伸手擦汗了:“难道你怀疑遥控器藏在衣柜里,所以……”

“不是啊,我是怀疑遥控器被我顺手扔进衣服堆里然后收进箱子了,这才倒出来翻翻。”她边说话,边趴在原地手不停地翻找。

“唉——”我对这种二得无药可救的行为发出了一声哀叹,绕过茶几两步走到电视柜边,伸出一根手指对准开关轻轻一按。啪,整个世界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