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可乐饼(第3/4页)

阿治听信代这么说,嘴角浮起了开玩笑的坏笑,用筷子指着眼前的初枝。

“你问问。虎面人在那儿。”

“别用筷子指人。”

初枝回看了阿治一眼,有些不悦。

她起身,双手提着装着脚指甲的报纸,故意在阿治跟前踉跄了几步。

“脏死啦!”阿治高声叫道,身体夸张地躲向另一侧。

初枝提着打开的报纸走到玄关,用力将指甲倒在鞋子杂乱地放在那里的水泥地上,随后“啪嗒、啪嗒”拍了几下报纸。

“奶奶,不是说过不要把垃圾倒在那里吗?”

信代高声道,可已经来不及了。

“好嘞!”

初枝没事人似的从玄关返回起居室,将报纸放在一角,坐到有里身边。

“盯着老人的养老金,这大哥没出息着呢!”

“烦人,老太婆。”被初枝嫌弃挣钱极少的阿治,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微弱声音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这已经算是竭尽全力了。

初枝称呼阿治“大哥”,称呼信代“大姐”。她叫祥太“小哥”“阿哥”“小毛孩儿”,只有被叫“小毛孩儿”时,祥太才会回嘴“不是小毛孩儿”。

祥太把起居室里的壁橱当成自己的房间,他在里面看着大人们聊天。

壁橱里原本放着被褥,到了冬天懒得叠被,一直堆在矮脚桌边上。这栋木结构平房,建于战后不久,已经超过70年,坐着不动都会感到摇晃。它又被高层住宅包围,白天阳光几乎照射不进来,也不通风。夏天蒸桑拿般炎热,冬天一到夜晚则是彻骨寒冷。

光着脚走在榻榻米上,比走在外面的马路上还要冷。体质畏寒的亚纪,睡觉时还穿着两双袜子。

壁橱里有架子,上面整齐摆放着从柠檬汽水瓶里取出的玻璃球、马路上捡来的铁丝、木块等,这些对大人来说不过是些破烂儿,却都是祥太的宝贝。

墙上还挂着一顶额头上带小照明灯的头盔,那是阿治过去干油漆工时用过的,晚上祥太用它看书。

一家人围在餐桌前时,也只有祥太一个人把饭碗和菜盘拿进壁橱里,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由于顺道带回一个女孩造成了忙乱,可乐饼已经完全凉透了。祥太在偷来的杯面里加进热水算是代替微波炉,把可乐饼放在杯面盖上加热。

“叮——”,祥太自己嘴里发出微波炉的响声,用力揭开盖子,把可乐饼浸入面汤中。可乐饼上的油在面汤表面散开。祥太用一次性筷子的尖头把可乐饼分成两瓣儿,将破衣而出的土豆在面汤中捣碎,和面搅在一起吃。这是圆满完成“工作”后祥太对自己的奖励。

“明明长得那么可爱。”

初枝端详有里的脸蛋儿,撩起她额头上的刘海。

有里的头发好像染过那样,是茶色的。这种颜色,似乎更夺走了女孩的天真。

“这个,是怎么回事?”

初枝问道,她发现女孩两只手臂上好像有烫伤留下的伤疤。伤疤看上去还很新。

“摔的……”

应该是预先准备好的吧,一被问到就这么回答,初枝想。有里回话的语气比刚才问她名字时清晰多了。

初枝掀起有里的上衣,肚子上有好几处发红和发紫的乌青块。亚纪皱起了眉头。祥太嘴里塞满可乐饼张望着。初枝用手抚摸了一下那些乌青块。有里身体躲避着。

“痛吗?”

有里摇摇头。情况大致清楚了。

“伤痕累累。”阿治听初枝这么嘟哝,看着信代。

(怎么办?)

阿治用眼神询问信代。

有里脸色很差,确切地说是面无表情。这是来自她自我保护的本能。通过封闭自己的感情,来防止自己所处的环境和所受的对待陷入更大危机。信代只需看女孩一眼便全都能明白。

信代坐在厨房里堆满东西的餐桌上,从高处注视着全家在起居室吃乌冬面。她总是一个人在厨房吃饭,所以今天也不是特例。可是一看到女孩矮小的背影……不,她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个背影,信代发现自己今天打心底里就想背过脸去。

信代避开阿治的目光,端着锅站到洗碗池前。

“110找来之前先把她送回去。”

信代说着,将喝空的啤酒罐扔进垃圾箱。

最终,由信代和阿治两人负责送有里回家。

信代如果不主动提议的话,阿治恐怕会找出各种理由,让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在家里留宿一夜。这对全家来说都是危险的,信代冷静判断。

“就让她在家里留一晚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她家里人让不让她进门。”

信代十分清楚,阿治说这话不是出自同情。退一万步说,就算出自同情,也完全不存在责任心。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个性,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改变。信代这么想,所以也决定这么做。这种事情的循环往复,就是阿治迄今为止的人生。换句话说,在他心里从来不存在用对昨天的反省来保证今天,用对明天的展望过完今天。今朝有酒今朝醉就够了。说白了,他就是个孩子。如果真是个孩子倒也罢了,问题是将近50岁的人,不管日子是怎么越过越窘迫的,他依旧每天重复着“今天”,这种典型的顺着山坡往下滚的生活已经持续了10年。信代也在这10年中,陪他一起不停地往下滚。

即便日子过成这样,信代还是没有离开阿治,那是因为如果没有她,这个男人一定会变得更加无可救药。这是信代的自负。假如要称之为爱的话,也可以说是爱的一个变种吧。然而,从通常的意义上而言,这种爱让她离幸福越来越远,这也是事实。假如还存在另一个让信代对阿治不离不弃的理由的话,那就是和信代过去遇到的男人相比,阿治算是最靠谱的。

“这种男人哪里好了?”

信代记得和初枝坐在套廊上时被这样问起过。她情不自禁地说了实话:“他不打我。”两人四目相对笑了起来。

“不打人的男人多了去了。”

信代完全想象得到,用怜惜的眼神望着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初枝,其实一辈子也没遇到好男人。

初枝每当喝醉酒,便会凝视着远处说:“真想躺在好男人的怀里。”

“诶……到了这种年龄还有这想法?”

信代嘴上调侃着,心里却想,再过20年自己大概也会对着亚纪嘟哝她那样的话。信代自己最清楚这一点。

“刚刚泡了澡,身体暖和了点,真过分……”

信代和背着有里的阿治并排走在夜晚的大街上,她发着牢骚。

在犹豫不决时,阿治游移不定的目光总是会停留在信代身上。

这次也是,(怎么办?)他用眼神不断向信代寻求答案。自己不负责任地把人带回家,还问什么“怎么办”,信代虽然这么想,但陪伴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她已经完全清楚,无论说什么,这个男人也不会长大,所以也不再有什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