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蓟丛中的驴 11(第3/10页)

对不起,你有出入证吗?缺课后,你得有办公室开具的出入证。

这是老师在讲话。他代表权力:大厅那一头为所有事情发放出入证的办公室、校长、地区教育主管、市长、总统和上帝。这不是我想要的角色。我到这儿是来教英语,而不是来索要出入证的。

布兰特说:谁要阻拦我?他听上去几乎很友好,是发自内心的好奇,但全班同学发出的却是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噢,见鬼!拉尔夫·博伊斯说。

上级强烈要求高中老师禁止学生在教室里使用亵渎的语言。这些语言很无礼,可能会导致法律和秩序的崩溃。我想警告拉尔夫,但我不能,因为在我脑海里不停跳跃的话就是:噢,见鬼!

布兰特背对着已经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的门站着。他似乎很有耐心。

我突然对这个来自曼哈顿德兰西街、动作迟缓的未来的水暖工感到很亲切。这种突然迸发的热情源于何方?是他耐心等待的样子和几乎称得上温柔的表情?他似乎是那么通情达理,体贴周到。那么,我为什么不放下强硬老师的架子,告诉他:噢,没关系,坐下,布兰特。现在,忘了出入证吧,记得下次带来。但是我走得太远,已经无法回头。他的同学们是目击证人,必须发生点什么。

我把粉笔抛向空中,又接住了。布兰特看着。我向他走去。今天不是我死的日子,但是全班同学都在等着,是时候回答他的问题了:谁要阻拦我?

我抛了抛粉笔,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我告诉他:我。

他点点头,好像在说:那很合理。你是老师,哥们儿。

那种亲切的感觉又回来了。我有一种冲动,想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忘了整件事情,坐下吧,布兰特。

我又抛了一下粉笔,但没接住,它掉到地上。必须拿回来。我弯下腰去捡。在那儿,布兰特的脚伸出来邀请我。我抓住它,拽了一下。布兰特向后倒去,脑袋砰的一声撞到铜制的球形门拉手,然后他滑到了地上。他静静地坐着,好像在盘算下一步的行动。又一次,全班同学倒吸一口气:哇呀!

他揉了揉后脑勺。他已作好准备要发出一连串快速的击、劈、踢了吗?

呸!迈考特先生,我不知道你会空手道。

看上去我是胜利者,下一步该我行动了。好了,布兰特,你得坐下。

可以。

什么?

所有的老师都说:你可以坐下。风暴·风暴在纠正我的语法。我是在疯人院吗?

好的,你可以坐下。

那么,你不需要出入证或其他什么了?

不需要。那不要紧。

那么说,我们无缘无故就干了一仗?

在走向座位的途中,风暴·风暴踩在粉笔上,看了看我。那是故意的吗?我应该制造争端吗?不。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继续上课吧。不要表现得像个十来岁的孩子。这个孩子可以把你撕成两半。教书匠,回到英语外来词这节课上来吧。

布兰特表现得好像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我感到一阵羞愧,以至于我想对全班同学特别是布兰特道歉。我为自己做了这么一件不登大雅之堂的事而训斥自己。现在,他们羡慕的是他们认为我拥有的空手道手段。我张开嘴,开始唠叨起来。

想象一下,如果你们拿走法语词,英语语言会变成什么样?你们将不能再命令你们的司机将你们的豪华高级轿车开来。你们将不得不说内衣而不是女式贴身内衣。你们不能到餐馆去。不再有菜肴,不再有美食家,不再有调味汁、菜谱、厨师长和香水。你们将不得不为胸罩找一个新词。

他们低声交谈,低声交谈;咯咯笑,咯咯笑。嗬!迈考特先生,你都说了些什么呀?

就这样,我将他们的心思从刚才的事件中转移开来。我似乎获得了全线胜利,直到我抬头看看布兰特。他的双眼似乎在说:很好,迈考特先生。我猜你需要看上去很好,所以我很好。

他很聪明,能够通过纽约州校务委员会的英语考试。他原本可以写出一篇合格而且能够及格的英语文章,但是他选择不及格。他不理会试卷上给出的标题列表,给他的文章加上“唧唧叫”这个标题,然后就开始写“唧唧叫,唧唧叫,唧唧叫,唧唧叫,唧唧叫,唧唧叫……”写了三百五十遍。

他毕业后,我们曾在德兰西街相遇。我问他:那些“唧唧叫”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疯了,我不在意发生了什么。我在那个教室里,所有的事似乎都那么愚蠢。监考老师警告我们不要看别人的卷子,一只鸟却在窗台上不停地唧唧叫。我说:好吧,呸!见鬼去吧!于是我记下了它说的话。我十四岁时,我爸爸送我去上武术课。日本人却只让我在门外的长凳上坐了一个小时。我说:唷!先生,课怎么办?他让我回家。回家?我是说我们付了他一个小时的钱。他说:回家!我说:下周我还要来吗?他什么也没说。下周,我又去了。他说:你想要什么?我再次告诉他我想学武术。他让我去扫厕所。我不知道那和武术有什么关系,但我什么也没说。我照做了。他叫我坐在长凳上,脱下鞋袜,看自己的脚。他叫我一直盯着自己的脚。你看过你的脚吗?我的一只脚比另一只大。他走出来说:光脚穿上鞋子,回家。他叫我做的事渐渐变得容易。我不再生气了。有时候,我坐在那条长凳上什么也不做,然后回家,但照样付他钱。我告诉我爸爸,但他只是做个鬼脸。六周后,日本人把我带进屋上第一节课。他让我脸贴着墙站着,而他用一种剑攻击了我将近十五分钟,还冲我大喊大叫。那节课结束时,他说我被他的学校录取了,只是在回家之前还要扫厕所,以免对自己还有什么了不起的想法。所以,那天你一拽我腿,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你得挽回面子。对我来说,那没什么,因为我不需要那个东西。你是个不错的老师,我不在乎班上那些孩子在想些什么。如果你不得不表现得像个做作的老师,你就应该回家扫厕所。

这就是美国公立学校的情形:你走得离教室越远,你的财务奖励和职业奖励就越多。拿个证书,教上两三年书,上一些行政、管理、指导方面的课,带着你的新证书,你就可以搬到有空调、私人卫生间、长沙发和秘书的办公室。你就不用再和一大群让人讨厌的孩子作斗争了。躲在你的办公室里,你甚至用不着见那些小坏蛋。

但现在我已经三十八岁了,缺少在学校系统里向上爬的抱负,在美国幻梦中漂流,面临中年危机,一个失败的高中英语老师,还受到上级、校长及其助手的阻碍,或者我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