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在二〇五教室复活 12(第3/5页)

一九七四年,在斯特伊弗桑特高中任教的第三年,我应邀成为创造性写作课程的新老师。罗杰·古德曼说:你没问题。

我对写作或者教写作一窍不通。罗杰说别担心,这个国家有上百个教写作的老师和教授,他们中大多数从来没有发表过一个字。

而看看你,比尔·英斯——罗杰的继任者说,你有几篇文章在这儿那儿发表。我对他说:几篇发表在《村声》、《新闻日报》,以及都柏林一本已经停刊的杂志上的文章,并没有使我有资格担任教写作的工作。很快,我一点都不懂写作教学将成为大家的共识。但是我记得我母亲的一句话:上帝帮助我们,可是有时候你不得不做一些冒险的事。

我无法让自己认同我在教创造性写作或诗歌或文学,因为我本人一直在学习。相反,我说我上一门课,或者管理一个班级。

和往常一样,我每天教五个班:三个班的“常规”英语和两个班的创造性写作。我有一个可容纳三十七个学生的年级教室,需要承担办事员的工作。每个学期我都会得到不同的楼层管理任务:巡视楼道和楼梯井,检查男生厕所里是否有人抽烟,代替缺课的老师,小心提防毒品交易,监管学校大厅以确保每一个出入者都有正式通行证。三千个聪明的少年聚集在一个屋檐下,你再小心都不过分。他们总要惹点事,那是他们的工作。

当我宣布我们要阅读《双城记》时,他们发出了阵阵呻吟。为什么他们不能读诸如《指环王》、《沙丘》之类的幻想小说呢?为什么不能……

够了。我对他们大声讲述法国大革命,讲述受尽暴政和贫穷折磨的人们的绝望。我是那个理解饱受蹂躏的法国人、带着义愤过得很开心的人。冲向路障,我的孩子。

他们看看我,那表情分明在说:又来了,又一个胡说八道的老师。

你们不关心那个,我嘲笑道。即使是现在,还有几十亿人不能每天早上从温暖的白色床单上起来,到温暖的白色浴室里放松自己,还有几十亿人不知道冷热自来水、香皂、洗发香波、护发素和绒毛像脑袋一样厚的奢华大毛巾。

他们的表情在说:啊,让这个人说吧。老师那样时,你无法取胜。对此,你无能为力。你要是顶嘴,他会拿出那支旧红笔,做一个可以降低你分数的小红记号。然后,你爸爸就会说:这是什么?你就得说老师胡说一些关于穷人之类的事。你爸爸不相信你说的话,你会被罚站一百万年。所以,最好闭上你的嘴巴。对付家长和老师,闭上嘴巴就会平安无事。就听他讲吧。

今天,你们要回到你们那个舒适的公寓和家里,走向冰箱,打开门开始检查,可是发现没有什么让你们高兴的东西。你们问妈妈是不是可以叫比萨外卖,即便一小时后你们就要吃晚饭了。她说:当然可以,宝贝,因为你们每天上学,忍受那些要你们读狄更斯作品的老师,日子过得很艰苦。为什么你们就不该得点小奖励呢?

即使在我大声讲课的过程中,我知道他们认为我一定又是个耍两面派、让人极为讨厌的家伙。他们知道我作为煽动家老师很享受吗?如果他们出身中产阶级、生活舒适,那不能怪他们。我不是在继续爱尔兰人好忌妒的旧传统吧?那么,打住吧,迈克。

在教室前排,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西尔维亚举起了手。她是个黑人,身材娇小,时髦漂亮。

迈考特先生。

嗯。

迈考特先生。

什么?

你情绪失控了,迈考特先生。冷静,放松。那种老式的爱尔兰人的大笑哪儿去了?

我刚要厉声说,引发革命的爱尔兰穷人的苦难并不让人喜气洋洋,可是全班同学的笑声和对西尔维亚的鼓掌欢呼声淹没了我。

耶!西尔维亚。加油,女孩!

她笑着抬头看我。啊,那双棕色的大眼睛。我觉得自己很虚弱、很愚蠢。我滑落到椅子上,听任他们在剩下的时间里讲些如何弥补过失的笑话。他们可以和查尔斯·狄更斯相提并论。他们会从不吃下午的比萨开始。他们会把节省下的钱寄给法国大革命中穷人的后代,或者送给第一大道上无家可归的人,特别是那个给他少于五美元就会觉得受到了侮辱的人。

下课以后,本·陈在教室里徘徊。迈考特先生,我能和你谈谈吗?

他明白我讲的关于贫穷的事。这个班上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但是,那不是他们的错。我不应该生气。四年前来到这个国家时,他只有十二岁,也不懂英语。但他努力学习,学到了足够的英语和数学知识,还通过了斯特伊弗桑特高中的入学考试。他很高兴能到这儿学习,他的家人都为他而骄傲,远在中国的家人也以他为荣。他和一万四千个孩子竞争上这所学校的机会。他父亲在唐人街的一家中餐馆每星期工作六天,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他母亲在市中心的一家血汗工厂工作。每天晚上,她为全家人(五个孩子、丈夫和她自己)准备晚饭,然后帮助他们准备好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每个月,她都要让小一点的孩子试穿大孩子的衣服,看看是否合身。她说如果孩子们都长大了,这些衣服都不合身了,她会把它们留着给另一些从中国来的家庭,或者寄回中国的贫穷人家。美国人绝不会理解中国人在收到从美国寄回的东西时的兴奋心情。他的母亲确保孩子能坐在厨房餐桌旁写作业。他绝不会用诸如“妈妈”或“爸爸”这些不合情理的话称呼他的父母,那很不礼貌。他的父母每天学习英语单词,以便他们可以和老师交谈,跟上孩子的步调。本说他的家人彼此尊重,从来不嘲笑谈论法国穷人的老师,因为那讲的可能就是中国,或者甚至就是纽约的唐人街。

我对他说他们家的故事很感人,让人印象深刻。如果他可以把它写出来并对全班朗读,那不就是对他母亲的赞颂吗?

啊,不,他绝不能那么做。绝不。

为什么不?这个班的孩子们一定会学到些东西,学会感激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他说,不,他绝不能写家里人的事,也不能对任何人讲他们家的事,否则他的父亲和母亲会感到非常羞愧。

本,你对我讲你们家的事,我感到很荣幸。

啊,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我不愿对这个班上其他人讲的事,以免你在这节课后感到很伤心。

谢谢,本。

谢谢你,迈考特先生。不要担心西尔维亚,她真的很喜欢你。

第二天,西尔维亚在课后留了下来。迈考特先生,关于昨天,我不是有意刻薄。

我知道,西尔维亚。你想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