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3页)
“你的意思是,很荣幸拥有你的钱吧。”
“我们又绕回来了?你比我的钱珍贵太多了,我的女儿。”
“跟这个没关系,爸爸……”
“我拼命工作才有了现在的一切,我对我是谁或者我从哪里来并不感到羞愧。但是你——你可以生活得更好。”
“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
“如果要做慈善,你可以参加任务去跟那些土著人生活在一起,你也可以去孤儿院工作,但是你没必要嫁给它,嫁给你那该死的慈善事业啊。”
汉娜脸颊通红,她的心因为父亲这番轻蔑的话语而剧烈跳动着——此时她不仅仅感到愤怒,在她心底的某个地方,还埋藏着恐惧,她害怕她父亲说的都是对的。万一她答应弗兰克只是为了逃避那些为了钱而追求她的人呢?万一她只是为了弥补他所遭受的一切痛苦呢?然后,她想起他的笑容,想起那笑容带给她的感觉,想起她问他问题时他抬起下巴思考的模样,她的心放了下来,消除了一切疑虑。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爸爸。给他一次机会吧!”
“汉娜。”塞普蒂默斯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知道你就是我的世界。”他抚摸着她的头。“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不让你妈妈给你梳头发,你还记得吗?你会说‘爸爸!我要爸爸给我梳’!然后我就给你梳头。晚上,在火炉边,你坐在我的膝盖上,火上还烤着松饼,我梳着你的头发。我们还会很小心,不让你妈妈看到滴在你裙子上的黄油。你的头发亮得就像一位波斯公主。”
“再等等,再等一段时间。”塞普蒂默斯恳求。
如果他需要的只是适应和接受这件事的时间……汉娜正要让步,他却继续说:“你会跟我看法一致的——你会明白你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这让她联想到他做的那些商业决策——“你会觉得幸运,因为有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她挣开他。“我不需要。你不能阻止我嫁给弗兰克。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不经您的允许结婚。”
“你可以不在乎我的感受,但是请你为你妹妹考虑考虑。你知道这里的人会怎么看这件事。”
“这里都是仇外的伪君子!”
“噢,大学教育真是物有所值,你现在都会用这种话来羞辱自己的父亲了。”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的女儿,如果你非要嫁给那个男人,我不会祝福你,也不会给你钱。”
汉娜笔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的镇静神情像极了她的母亲,当初,正是她母亲的这种镇静吸引了塞普蒂默斯。她说:“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就这样吧。”
弗兰克和汉娜举行了小小的婚礼,而塞普蒂默斯拒绝参加。婚后,夫妻俩住在弗兰克位于小镇边缘那座破旧不堪的板房里,毫无疑问,他们的生活很节俭。汉娜给人教教钢琴课,也教一些伐木工人读书写字。其中有一两个工人还恶趣味地以此为乐,虽然她每星期只给他们上一小时课,但他们雇用的可是老板的女儿。不过大体上,汉娜的善良和礼貌还是赢得了大部分人的尊重。
她很幸福。她找到了一个完全了解她的丈夫,他能跟她一起讨论哲学和古典神话,他的笑容能够为她排忧解难。
弗兰克的口音从未完全消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宽容。只有一些人,比如比利·韦希特的妻子,或是乔·拉弗蒂和他的母亲,这些人在街上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会流露出鄙夷的神色,但是总的来说,事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到了一九二五年,汉娜和弗兰克觉得生活已经稳定,钱也攒得差不多了,他们决定要生一个孩子。于是,一九二六年二月,他们的女儿降生了。
汉娜回忆起弗兰克轻快的男高音。他摇晃着孩子的摇篮,用德语轻轻地唱:“睡吧,宝贝,睡吧。爸爸在放羊,妈妈摇动着梦想树,为了摇下一个美丽的梦。睡吧,宝贝,睡吧。”
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点着一盏煤油灯。他坐在破椅子里,忍着背上的疼痛,告诉她:“我真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他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光芒,那是睡在婴儿床里的那个小生命带给他的温暖的光芒。
那年三月,教堂的圣坛上放上了好几个花瓶,花瓶里插满了从弗兰克和汉娜花园里采摘的雏菊和千金子藤,花香穿过一排排座位一直飘到教堂的后面。汉娜一身淡蓝色配一顶女式低檐毡帽,弗兰克则穿着他的结婚礼服,四年过去了,礼服依然很合身。他的堂姐贝蒂娜和姐夫维尔福作为孩子的教父母也从卡尔古利来到了帕特吉乌斯。小小的婴儿躺在汉娜的臂弯里,贝蒂娜和维尔福看着孩子,脸上是宠溺的微笑。
诺盖尔斯牧师站在圣水盆旁,手里扯着圣带上的流苏,有些笨拙地摸索着洗礼礼典的书页。他的呼吸中带着些许酒精的味道,也许这就是他笨手笨脚的原因。“请问这个孩子受过洗礼吗?”他开始问道。
这是星期六的下午,天气很热很闷。一只硕大的绿头苍蝇嗡嗡乱飞,时不时飞落在圣水盆的水面上,被教父母赶走。但它来得实在太频繁了,维尔福忍无可忍用妻子的扇子猛地拍过去,苍蝇犹如醉汉般一下子掉入圣水中。牧师想也不想地立刻把苍蝇捞了出来,继续问:“您愿意以这个孩子的名义与撒旦以及他的一切邪恶断绝关系吗?”
“我愿意。”教父母齐声回答。
他们说话的时候,教堂的门忽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有人在推门。看到她父亲的瞬间,汉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跟在格温身后,慢慢地走到最后一排,跪了下来。自她离家结婚的那日起,她和父亲就再也没有说过话。她给他发了洗礼邀请,猜想他一定还是沉默以对。“我尽量,汉娜。”格温对她承诺,“但是你知道,老家伙倔得像驴一样。不过我向你保证,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会试试的。事情已经过去够久了。”
这时,弗兰克转过脸来面对汉娜。“看到没?”他低语,“上帝解决一切问题。”
“噢,仁慈的上帝,请埋葬这个孩子过往的一切罪恶,让她获得重生……”牧师的话回荡在教堂里,孩子被她的母亲抱在怀里,不停地抽鼻子和扭动。当她开始发出呜咽的声音,汉娜将小拇指放到她小小的嘴唇边,那孩子立刻心满意足地吮吸起来。礼仪还在继续,诺盖尔斯抱过孩子,对教父母说道:“请为这个孩子起名。”
“格蕾丝·艾伦。”
“格蕾丝·艾伦。我奉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为你施洗。”
在仪式余下的时间里,孩子的眼睛一直盯着色彩鲜艳的窗户玻璃,两年以后,同样是在圣水盆旁,她也是如此着迷地望着这些玻璃,却被抱在另一个女人的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