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5/18页)
过了一会儿,墙后面展开了一场全新的对话。声音越来越大,盖过了窜来窜去的小老鼠的吱吱尖叫。据他猜测,聊天的是两只耗子,就是会穿过下水道的那种大黑耗子。它们会钻进杜疮小姐关调皮孩子的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十三号偷听它们聊天。它们聊的内容很邪恶,但口气还是蛮亲切的。
耗子甲:嘿,你瞧见俺上礼拜找到的那玩意儿了吗?味道真不错。
耗子乙:哦,瞧见了,不错的猎物!好样的,伙计,好样的!
耗子甲:嗯,俺也这么觉得,但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你懂俺的意思吧?
耗子乙:当然!照俺说,他是个爱眼红的家伙,对吧?你知道他们是咋说的:眼红乃是无知!
耗子甲:说得对!
耗子乙:那么,好伙计,你是咋办的?俺敢说,像他那样的耗子,得给点儿颜色瞧瞧才行。
耗子甲:对呀!你懂的,俺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把他吃了。他活该。
耗子乙:没错!真棒!好样的,老伙计!好样的!
十三号打了个寒战。他们说的可能是那个可怕的耗子朋友——就在这时,他感觉后脑勺上挨了一记冷冰冰、黏糊糊的东西,顺着自己的脖子缓缓往下淌。他转过身,看见马格和奥立克咧嘴大笑。他们的新朋友坐在两人之间,幸灾乐祸地嘿嘿直乐。他刚朝十三号射出了一勺冰冷的燕麦粥,现在正放下勺子,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如剃刀的利齿。
十三号用袖子擦了擦后脑勺。这一下,他的袖子变得脏兮兮、湿答答的了。他叹了口气。他只有这么一件衬衫,根本没办法换洗。
别想他们了,他告诉自己,想想别的。
他把脑袋搁在桌上,接下来的几分钟,脑海里充斥着自己最喜欢的声音——雪花飘落、鸟儿啁啾、细雨敲打屋顶。周遭的世界消失了,阴暗、残酷、自卑和恐惧全都不见了。那首来自很久很久以前、如今仍深藏在他心底的歌谣再次浮现。他真希望自己明白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那首歌是怎么来的?他为什么无名无姓?为什么会有神秘超能力,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刺耳的钟声响起,硬生生把他从美梦里拽了出来。他和其他混血种一起排好队,走出食堂,前往教室,去上杜疮小姐星期一的早课,蓬嚏先生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现在,没有时间做无谓的幻想,没有时间回想鸟鸣或飘雪之歌,没有时间惦记可爱的小老鼠,还有他们的法国奶酪和诗歌了,因为这毕竟不是个特殊的日子,只是“家”里又一个星期的开端。跟到目前为止的每一天一样,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去做呢。
在“家”的四面高墙环绕中,时间百无聊赖地缓缓流逝;但在无法逾越的高墙之外,生活正朝着精彩的未来大步迈进。战火点燃、帝王登基、改变历史进程的新发明出现……人们造出了神奇的机器,能在墙上投映出会动的画面。他们造出了以蒸气驱动的飞行车,还有计时器、气压计、气量计(还有许许多多名字里带“计”的不可思议的小玩意儿)。其中最神奇的是一台奇妙的机器,它能捕捉世上最美妙的声音和歌谣,然后在梦境中放给你听。
除了从“家”里的新成员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十三号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因为他所在的世界一成不变:点名、喝粥、上课、干活、组装零件、喝汤、上床睡觉。
不过,星期天,噢,星期天!吃完早饭后,孤儿们不用听两个钟头无聊的训导,可以去红隼大厅外面放风。每座大厅都有自己专属的庭院,但孤儿们只能去红隼大厅的院子里。每星期有那么一天,他们可以享受一个钟头宝贵的自由活动时间。(接下来一个钟头是额外的车间作业时间,但这是意料之中的。)
星期天,他们甚至可以追跑打闹(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尽管院子里没有任何近似秋千、沙坑或球类的东西,但孤儿们自己发明了许多游戏——虽说“杜疮小姐的顽童与弃儿之家”极力阻止大家发挥想象力。
那天是圣诞节——虽然根本瞧不出节日的气息,因为没有挂满饰品的圣诞树,也没有闪闪发亮的礼物堆,更没有搁在大托盘里的蛋糕和糖果。那天也是十三号的十一岁生日。但他对这两个重要事情一无所知。所以,他没有吃生日蛋糕和圣诞馅饼,没有拆礼物,也没有唱圣诞歌,而是在红隼庭院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假装自己是只小甲虫。
他想象自己是住在宿舍地板底下的那些小家伙,不声不响地藏在阴影之中。他告诉自己:这就是我。我只是一只小甲虫,小到别人懒得理。
接着,他想起了墙后可爱的小老鼠,遂决定做一只老鼠,跟另一只老鼠分吃奶酪,边喝茶边聊诗歌(不管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院墙外面大雪纷飞,红隼庭院里却下起了雨。院墙里几乎总在下雨,并且总是暴雨倾盆,没有七色彩虹,也没有灿烂的阳光。
究竟是什么古怪的魔法让好天气跳过了某个地方,让一个地方天气晴好,另一个地方却气候恶劣?没有人知道答案。当然,十三号觉得是自己的错。毕竟,他的名字这么晦气。
很快,院子里就泥泞不堪,但孤儿们毫不在意。有些人在泥坑里蹦跳踩水,有些人在玩捉人游戏,还有些人扮成了探险家、海盗、仙女、小绿妖、热气球驾驶员和海上冒险家。
简言之,他们终于能像孩子一样尽情玩耍了。
在十三号的狭小世界里,这样的日子已经够好了。他头顶正上方是一尊巨大的滴水石像鬼,石像投下的阴影将他罩得严严实实。屋顶溢出的雨水打在石像鬼身上,顺着它的双眼和脸颊流向庭院,落在离十三号很远的地方。他藏在石像鬼制造的水幕后面,既安全又干燥。水瀑一侧有条窄窄的缝隙,足够他钻进钻出,不会淋湿身子。
四座庭院各有四尊中世纪的石像鬼,是孤儿院悠久历史的遗迹。它们不是猛禽,更不是杜疮小姐那无处不在的老鹰,不过确实和鸟类有几分相似。它们看起来像悲伤的怪兽,有怪异的长嘴、大大的耳朵、耷拉的眼睛和下垂的双翼,面孔因为风吹雨淋、年久失修而模糊不清。雨下得特别大的时候,水流会从老鹰、红隼、猎鹰、猫头鹰庭院的十六尊石像鬼脸上奔涌而下。
就像“家”在伤心落泪。
十三号从衣兜里掏出一小块奶酪,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那是他上个星期天省下来的。那天是个令人开心的“奶酪星期天”,意味着“顽童与弃儿保护部”(简称D.P.W.M.C.)的官员会来“家”里走访。他们时常会过来一趟,确保一切安然无恙。走访快结束的时候,每个孤儿都会收到一块奶酪。奶酪通常已经发霉变绿,硬得要命,不少孤儿吃的时候都崩掉过一两颗牙。不过,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奶酪。更何况,偶尔也会有不那么硬、不那么绿的,几乎能算得上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