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页)
「死亡是不是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每个人都会死嘛!」我这么说,只见河边在一旁点头。
「可是,我还是怕死。你们不怕吗?」
「嗯。」
「实在很奇怪。既然人都会死,为什么还会害怕呢?是不是不到死亡关头,就不会知道呢?」
「我啊,」山下说:「我还不会做比目鱼的生鱼片。我不希望我还没有学会这门技术就先死了。我常想,万一我在学会之前就死了,那该怎么办?我想了就觉得很恐怖。可是,就算我真的学会做比目鱼的生鱼片,我也不敢说,我接下来可以死而无憾。」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可以死而无憾呢?就算不能像山下那样达成某一个目标,我还是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找到死而无憾的理由。不这样,我就不晓得人到底为何而活了。
八月的第二个礼拜,来了一场台风。风在无人的路上狂飙。它每次呼啸而过,就会带着雨水用力地敲打窗玻璃。
因为公车停驶,所以,不必去补习班。我贴近客厅的窗户,盯着这巨大的怪物,看它是如何在吞噬外面的世界。街道成了怪物的囊中物,所以,虽然是白天,整个街路还是被染上一层暗暗的灰色。你看不到半个人在外面走动。一些小看板像雪橇那样,划向空中,飞了起来。
「妈。」妈妈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她睡着了。
「妈。」她的脸色很难看。看起来一副很累的样子。是因为垂肩的头发把脸盖住的关系吗?昨天晚上,我被妈妈高八度的声音吵醒。我竖起耳朵,听到爸爸在隔壁的房间,正压低声音在对妈妈说话。但是,妈妈接下来都没有出声。
我把耳朵凑近妈妈的嘴边。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温暖的鼻息弄湿了我的耳朵。一阵微风吹过妈妈的身体,再吹向我的耳朵,我的脑门就好像要裂开一样。
房间里好安静。铝门窗被关得紧紧的,冷气带来了几分寒意。这样的气氛,即使天塌下来了,我看,都还可以让人照睡不误。我在想,坟墓里面,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那些躺在湿冷的地底下的死人,想必都竖着耳朵,在听从地面远处传来的嘈杂声……。
我悄悄地起身,然后,打开玄关的门。狂风像要吞掉我似的,我在风中跑了起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老爷爷家的庭院,变成一片水乡泽国。只有杂草依然挺拔,至于大波斯菊,则东倒西歪地倒在水中。看来,它们的命运是凶多吉少了。
由于雨滴跑进我的眼睛,我的脸顿时挤成一团。我在墙外站了一会儿。我没有伞。反正,这个时候撑伞也是无济于事。
「你在干嘛?快点进来。」
大门只打开约十公分左右,由于逆着风,老爷爷咬紧牙,仅露出半张脸。
「快点。」
我一钻进屋内,门就「碰」地一声关了起来。门外传来了风渐行渐远的吼声。我站在玄关,用老爷爷递给我的毛巾把头擦干。当我看到有两双很眼熟的球鞋并排在那里时,我愣住了。
「嗨。」山下从和室探出头来。
「你果然来了。」河边从厨房冲出来,说:「把袜子脱掉嘛!」
我脱下湿答答的袜子,并擦了擦身上的衣服。毛巾因为吸满了水气,所以,开始有了一些重量。我说:「我可以进来吗?」
「来吧!把这些交给我。」河边接过我手上的毛巾和袜子,三步做两步地跑向浴室。
「我从我们家的二楼往下看,刚好看见有一个人撑着伞,在雨中跌跌撞撞地走着。仔细一看,那个人就是河边。」山下一边模仿河边扶着眼镜在雨中行走的样子,一边说:「因为河边告诉我,他好担心大波斯菊,所以我就跟他一起过来看看。你也是吗?」
「嗯。」因为让他们两人捷足先登,我觉得有点扫兴。
「我帮你丢进去洗了。」河边从浴室走出来,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似的,大喇喇地坐了下来。
「好了,坐下来吧!」老爷爷安详地坐在窗边。我选择窗户的另外一边,小心翼翼地坐下。
「你们在干嘛呢?」
「没干嘛啊。」他们两人互看了一眼。
「怎么说没干嘛呢?你们两个。」老爷爷的心情特别好。
「什么意思?」
两人笑得好诡谲。
「不想说就算了。」什么意思嘛?两个人合起来孤立我。
「我们在打赌。赌看你会不会来。」山下说。
「赌我会不会来?」
「对,对。」
「什么意思嘛!」
「只是好玩啊。对不对?」河边和山下翘起嘴巴。
「结果谁赢?」
老爷爷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
「来吧,你们得帮我按摩。」
山下开始按摩老爷爷的肩膀。河边按摩左脚,我莫名其妙,也跟着按摩右脚。
「为什么我也要跟你们一起按摩呢?我又没有打赌。」
「少罗唆。我们会有这种下场,还不都是你害的。」河边说。
「别扯了。」
山下骑到老爷爷的背上,他一边嗯嗯嗯地出声,一边用大拇指搓揉老爷爷的肩膀。「我的技术不错吧?」
「嗯嗯。」老爷爷脸朝下,闭着眼睛,发出呻吟。
「我常常帮爸爸按摩肩膀。我已经可以很熟练了。」
「嗯嗯。」
「爸爸的肩膀大概是老爷爷肩膀的三倍宽。」
「嗯嗯嗯。」
「很舒服吧?」
「嗯嗯嗯嗯。」
「要不要再用力一点?」
「嗯嗯嗯嗯嗯。」
「不要客气,你尽管告诉我。」
「痛,好痛。」
「哎哟!」山下停了下来,说:「为什么不早说呢?」
老爷爷又呻吟了几声。
我把老爷爷的裤管卷起来,才发现老爷爷的脚好瘦、好瘦,瘦得像皮包骨一样。他的皮和仅有的一点肉,好像不愿意附着在骨头上似的,在我的手中晃来晃去。我的爸爸脚上全都是毛,但是,老爷爷的脚却像油纸一样光滑,摸起来光溜溜的,让人觉得要起鸡皮疙瘩。
「喂,右脚。」老爷爷趴着身子说道。
「是我吗?」
「你是不是没有替人家按摩过啊?」
「嗯。」
「可悲的家伙。」
哼!这是什么话嘛!原本,我一直都很小心翼翼,但这会儿,老爷爷把我惹毛了,我便故意使了力气。
「一点感觉都没有……对对,就是这样,有进步了。把电视打开吧!」
还真会享受啊!我打开电视,然后,又继续帮老爷爷按摩脚部。
电视新闻正在报导,在很远的地方,有两个国家正要开始打仗。画面上,只见晚上的机场,有一整排的战斗机,正准备起飞。机上的飞行员,都戴好了飞行帽。在掌旗男人的指挥下,飞机像展翅的鸟儿那样,缓缓地动了起来。飞行员自信满满地挥着手。像极了我在电影中所看过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