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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璟!”大沥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安娜滔滔不绝的展示。

她俩同时抬起头。

大沥站在门口。

“马活和曼丽让我们过去一趟。”他简短地说。

噢!应璟在安娜的回忆中清醒,马上站起来,逃一样离开了那个房间。

他们一起去参加马活和曼丽的婚礼。马活生平第一次穿上西装,见人就笑,合不拢嘴。曼丽穿一身红礼服,自己给自己盘的头发,侧面别一朵大红花,显得妩媚娇美。

他们去,不但要给红包,还有任务的。大沥负责给婚礼播放音乐,放一些《明天我要嫁给你》《婚礼进行曲》之类的歌曲。应璟负责给大家发喜糖。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吃酒。

小孩子们最喜欢参加婚礼了。难得有机会,所有的小孩都聚到一起。别人大喜,他们大乐,再也没有比可以放开玩,又马上有一顿好吃的等着的感觉更好的。过家家,是永远也玩不腻的游戏。尤其喜欢扮新娘子,那边还没有拜天地,他们先拜开了,雀跃,欢笑,奔跑,时不时到灶台旁边去监督一下。丰盛的宴席由一个擅长厨艺、经验丰富的长者统筹指挥,各家各户都来人帮忙,男人们砌灶,杀猪,宰鸡,剖鱼,女人们择葱,剥蒜,淘米,洗碗。

农村里的流水席,喧哗热闹,一桌乡宴,四道凉菜,六道热菜。流水席,人们自行组桌,零散来的人们见哪儿有空位,就上去就座,吃完一桌走了,有人迅速上来收拾擦桌,马上又坐满一桌,又是一番凉菜热菜轮番上桌。

乡下最热情的妇女,被安排去添饭。她们一般身形魁梧,笑容满面地将一大笸箩米饭抱在怀中,来回穿梭巡视,见谁的碗里行将要空,右手挥舞起大木头饭勺子,当头就给人盖下去,那人的碗里立马满了。也不管你吃不吃得下,在主人的眼里,要让你自己起身去添饭,是一种怠慢。

忙得差不多了,应璟端着喜烟和喜糖抬起头寻找大沥。

阿彪和几位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坐在一起,已经喝上了,面红耳赤。

小熊作为伴郎,一直陪在马活身边,也穿着一身西服,难得一见的是,头顶的墨镜不见了。

大沥坐在调音台和大音响中间。安娜在他身边,穿着一条大花裙子,一只脚踩在长椅上,下巴搭在大沥的肩膀,笑笑地看着热闹。村民们对这个新来的女人很好奇,看看她,又看看应璟。

来来来,该咱们吃了,曼丽招呼着,把小熊、阿彪他媳妇都拉过来凑一桌,大沥和安娜也过来了。

照顾不周,照顾不周,曼丽笑着给大家一一安排位置。

只剩一个座位,曼丽把大沥按了下去,落在应璟身边。

安娜还站着。

坐在大沥另一边的小熊想站起来,被曼丽瞪住了。

阿彪的媳妇,也想站起来,也被曼丽盯住了。

气氛有些尴尬。

倒是安娜,继续保持着微笑,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就在大沥要站起来的瞬间,应璟轻轻站起来,离开了。

她径直朝前走。走得很远,很远,拐上一条大路,又拐到一块菜地边,停了下来。

这几天她是怎么了,喉咙里总是忍着什么。她站在那里,目光投向远方。风带着凉意,越来越大。所有的树都在纷乱摇摆。地面的杂草,随着风势高低起落。尽管离了很远,但那边还是热闹的。不时有新的客人前来,鞭炮声又响起。

突然,喧闹的音乐声停止了。

一首歌的前奏遥遥远远传了过来。

那是她听过的。

幽美村落,夕阳如血。

菜地早已收割,只堆着几堆谷草。一棵树上,麻雀们跳来跳去,叫个不停,突然又集体拍打翅膀飞到空中,瞬间又猛然冲下来,落在地面。

《一千个吻那样深》。

她伫立路边,直视前方,内心波涛汹涌。

姐姐:

我今天去电视台参加了寻人节目。

前段时间,就有编导过来采访,和我沟通过了。刚开始,差点就没把我选上,因为我的故事,太普通了。而且,编导说,最好是有两个人一起上节目,比如,把我奶奶请过来,我说,我奶奶已经去世了……后来,编导突发奇想,说,能不能把你的同事,这些跳舞的女孩子都叫过去,你们可以现场跳一段有关父母亲情的舞蹈——寻亲的节目一般都是悲苦的人去做嘉宾,突然来了一群青春焕发的小姑娘,帮你跳一段舞,这样独特的寻亲方式,肯定能引起观众的注意。

我去问娟子,这样行不行?其实根本不抱期望的,因为我知道,舞团现在真的特别忙。没想到娟子竟然答应了,她去问演员们,大家也很乐意。后来娟子亲自帮我们编了一段三分钟的舞,我也参与其中。这段舞,编得特别特别地用心,我能感觉到,娟子将她的心,都放了进去。每一个举手,每一个转身,都把我想要表达的感情编进去了。每一次排练,都有演员跟着我一起流泪。每一天,我们都是在舞剧排练结束后排练这个舞蹈。我知道大家其实已经非常累了。但是为了帮助我,她们仍然认真和投入。每次在凌晨和她们说再见的时候,我都向她们鞠躬,因为我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回报她们。

今天的节目非常成功,因为有这么多人陪着我,我没有那么紧张。先是和主持人聊了一会儿,讲了父母亲的情况,以及我在乡下的生活,后来还讲了我为了寻找父亲怎么来到北京,怎么认识了舞蹈团,怎么开始学习舞蹈。然后就很自然地说,想跳一段希望爸爸妈妈出现的舞蹈。

三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表演”,有些动作,我是发着抖完成的。因为我真的特别伤心。跳完之后,我的胃在痛,脸上全是眼泪。我发现现场的观众,有好多也在抹眼泪。他们全部站起来,为我鼓掌。

离开的时候,我问主持人,有希望吗?

主持人说,回去等着吧,孩子。实话说,参加这个节目的人,有一大半仍然没有找到亲人,但是,多一份努力,就多一份希望。只要有希望就好。

我今晚,恐怕很难入睡了。

花衣

晚上,她敲开了他的门。

四目相对。他丝毫不躲闪她的目光。

你想说什么吗?她问。他没有回答。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

她飞快地转身离去了,心里充满对自己的愧疚。怎么问出了这样的话?我是不是疯了?她是个写书的人,告诉过别人,一定要抛弃一切幻想,不要再依赖任何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是非拥有不可的。但是,刚才,她居然跑到人家的门口那样去问。想到自己用那样的语气说过话,她就无法忍受。太可笑了。她一边快速地走着,一边拼命地笑自己,希望这种感觉能快点过去,赶快消散不见,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