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第5/6页)

他的故事对于他的两个听众来说,太不可思议了。多尔讲到攀爬尼姆塔时,萨拉小声地说道,“巴别塔,”而维克多则嘟囔道“那不过是个谜吧。”

讲起他在洞中所度过的时光,多尔用手遮住维克多的眼睛,让他看到洞中的情景,几个世纪的孤独囚禁,一个没有任何熟悉的事物的世界所带来的折磨人的孤独——妻子,孩子,朋友,家庭。第二次生命?第十次?第一千次?有什么用呢?那不是他的生命。

“我活着,”多尔说,“但我又没有活。”

维克多看到多尔试图逃脱,在岩壁上猛敲,试图跳进那个泛着微光的水池。他听到了那纷繁嘈杂、来自人世间的呼唤时间的声音。

“那都是些什么声音?”他问。

“郁郁寡欢的声音。”多尔说。

多尔解释说,从人类开始计算时间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再满足。

我们总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多几分钟,多几小时,每一天完成更多的事情。日升日落之间的单纯的人生乐趣已一去不返。

“人类充分利用时间,有效率地去做每一件事情?”多尔说。“但这不能让他们满足。他们反而对时间更加饥渴。人类希望拥有自己的生活。但是没有人拥有时间本身。”

他把手从维克多的眼睛上挪开。“如果你计算人生,你就虚度人生。我终于弄懂了。”

他低下头。“因为我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

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头发里都是汗。

“你活了多少岁?”维克多小声问。

多尔摇摇头。第一个计算日子的人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活了多长时间。

他痛苦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瘫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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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的肺无法获得足够的氧气。他感染的古代瘟疫发作了。他翻着白眼珠陷入休克。

六千多年的时光流逝中,他对一切疾病都具有免疫功能:地球变老了,但他没有占用过其中一刻的呼吸。现在平衡被打破。他停止了世界的运转。而时间的停滞意味着时间之父开始消耗时间。他身上的斑点越来越多,身体一刻不如一刻。

“他怎么了?”萨拉问。

“我不知道,”维克多回答。在他们周围,未来迅速消失——那些观众,房间,那个安放他肉体的玻璃展箱,就像大火烧着的照片一样,迅速被火焰吞没。沙漏缩小成正常尺寸,沙子重又回到沙漏顶部的那个漏斗。

“我们得帮帮他,”萨拉说。

“怎么帮呢?你已经看到了他经历过什么样的事儿。我们怎么知道该如何去帮他呢?”

你已经看到了他经历过什么样的事儿。

“等等,”萨拉说。她拉起多尔的左臂,遮住眼睛。“你拿另一只手,”她对维克多说。

多尔的两只手分别遮住了两个人的眼睛。他们同时看到了这样一幕场景:多尔弯着腰看着妻子,她的脸上全是汗,皮肤通红,和他目前的状况一样。他们看到他亲吻她的脸颊,两人的眼泪混在了一处。

我会让你不再受苦。我会停止这一切。

“哦,上帝啊。她得了同样的毛病,”萨拉小声惊呼。

他们看到多尔朝着尼姆塔狂奔。他们看到他绝望的攀爬,也见证了他们同时代的人认为是纯粹胡编乱造的神话:人类历史上所修建的最高的建筑物的倒塌。

和上帝所拯救的唯一幸存者。

当看到多尔被卷入洞中,一个穿长袍的长者问他,这就是你想拥有的力量吗?他们两个同时松开了手。

他们互相看了看对方。

“你也看到的是他?”维克多问。

萨拉点点头。“我们必须救他回来。”

按照正常的生活轨迹,他们绝不会相遇。

萨拉·雷蒙和维克多·迪拉蒙特活在两个世界中,一个生活在高中校园里,吃着快餐,另一个生活在一个又一个董事会上,就餐的地方都是高档餐厅。

但无法解释的命运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在那一刻,宇宙停止转动,只有他们两个能够改变那个想要改变他们命运的人的命运。萨拉举起沙漏,维克多拧下下面的盖板。他们看过多尔是怎么做的,按照他的方法,倒出沙子,这次是沙漏下半个球的沙子,经昔之沙——然后铺开沙子,就像他铺开未来之沙一样。

做完后,他们从膝盖和肩膀处抱起多尔。

“如果这起作用了,我们会怎样?”萨拉问。

“我不知道,”维克多回答。他真的不知道。多尔把他们两个从各自的世界里捞了出来。没有了他,他们的灵魂不知会飘向何处。

“我们会待在一起,对不对?”萨拉问。

“不管发生什么,”维克多向她保证。

他们抱起时间之父,踏入沙堆中,开始前行。

没有人看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走了有多久。

维克多和萨拉踏着时光的沙子往回走,去程途中留下的足印又闪着光,漂浮回他们的脚下。

降落后,迷雾散去。天空点缀着点点繁星。终于,在半空悬挂的雪花下、停顿的交通之中、庆祝新年到来的人们中间,一个少女和一个老人站在了果园路四十三号的门沿下。

他们等着。

门开了。

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个店主,但他穿着出现在洞穴时穿的那件白袍。他开了门,温和地告诉他们:“把他带进来吧。”

78

他们走进钟表店,把多尔放在地板上。

“他是谁?”维克多问那个老头。

“他的名字叫多尔。”

“他是为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

“也为了他自己。”

“他快死了吗?”

“是的。”

老人注意到两个人脸上惊恐的表情,变得和颜悦色起来:“所有的人都会死的。”

维克多看着几乎没有了知觉的多尔,终于觉醒自己先前对他的判断是错的,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在很多地方都错了,比如说那块怀表。多尔为他选择那块怀表并不是因为它作为古董的价值,而是因为上面所绘的家庭场景——父亲,母亲,孩子——那是他希望维克多能及时认识到他和格蕾丝之间感情的珍贵。

“为什么他会受到惩罚?”维克多问。

“他受的不是惩罚。”

“那如何解释那个山洞?那些年?”

“那是一种幸福。”

“幸福?”

“是的。他学会了珍惜他所拥有的生命。”

“但那也花了太长的时间,”萨拉插嘴道。

老人从沙漏的细颈处取下一个指环。

“你说什么太长了?”他问。

他把指环戴在多尔的手指上。多尔攥得紧紧的手指间落出一粒沙子。

“他会怎么样?”莎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