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第2/3页)
这就叫自作自受吧。我心里想着,一路上偷偷笑个不停。
“鸫,来客人了。”
想象着鸫吃惊的眼神,以及她为了掩饰惯用的手法,我悄悄地打开了推拉门。
但是,鸫不在。
在灯光明亮的房间里,只有被褥,以及鸫睡过后留下的形状。我一下子愣住了。虽然说鸫常常喜欢做一些离奇古怪的事,但今天她可是个高烧近39度的病人啊!
“不在……”我喃喃着。
“但是,她不是病得很厉害吗?”恭一皱着眉头,说了句很奇怪的日语。
“按说,是那样的呀。”我也一筹莫展,“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到下面去看看。”
我跑到门口,去查看鞋柜里有没有鸫经常穿的那双拖鞋。只见鸫那双上面印有小白花的沙滩拖鞋一只不少地和客人们用的拖鞋一起摆在鞋柜里,我松了一口气。这时,政子小姨从走廊那边过来。问我:“怎么了?”
“鸫不在房间里。”
“啊?”政子小姨瞪大眼睛说,“可是,这孩子正发着高烧啊。刚刚请医生来给她打了一针,难道是那一针退了烧,感觉好些了……?”小姨不安地说道。
“肯定是这样的。”
可我一直都在前台这儿啊,除了你,再也没有人出去过啊。也许她还在旅馆里吧……不管怎样,先找找看。”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们让恭一帮着到家附近找找,我和政子小姨分头在旅馆内找。旅馆的附楼、自动贩卖机旁都看了,阳子的房间也打开看了看……都不在,连鸫的影子都没有。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建筑物里,我们穿梭在两边有着相同门型的昏暗走廊上,伴随着雨声不断寻找着,渐渐地,我竟有了一种孤独地走在迷宫里的奇怪感觉。荧光灯下,在来来回回寻找的过程中,我和政子小姨越来越不安。是的,这种感觉从很早以前就有,每当这种时候,袭上我们心头的与其说是担心、愤怒,不如说是不安。我们知道,那个傲慢无礼的鸫,那个在我们眼前总是真实可触的鸫,她的生命之光其实是那样的微弱悲哀。
即使是玩秋千时稍微多玩了一会儿。
即使是在海里多玩了一会儿。
即使是因看深夜电影睡眠不足。
即使是在稍微有些凉的天气里,忘了穿外套。
鸫就会病倒。大家之所以对鸫的存在印象深刻,只不过是因为她在用那种强悍的方式抵抗着躯体的病弱而已……真的,在这样的阴雨天,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时,往日的记忆就会从内心深处真实地浮现出来,那时的空气里仿佛充满着感伤的颜色,映照在暗暗的玻璃窗上—童稚的眼睛里。那扇紧闭的拉门是那么沉重,母亲的提醒“鸫的生命很危险,你要安静”,含着眼泪的阳子那长长的大辫子。小时候这样的事真的是家常便饭。
“还是没有啊……”回到鸫的房间门前,我们又一次叹着气说。
“附近这一带也都没找到。”恭一也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上了楼梯。他好像没打伞就出去了,头发全被淋湿了。
“哎呀,都湿成这样了……真是对不起。”政子小姨还不知道他是谁,就先道起了歉。顺序都搞乱了。
“是不是去了远处啊。”我说着,想看看外边,便朝着阳台方向走去。从那个通往阳台的有着巨大木制窗框的窗户望过去。
于是,我发现了。
“在这呢……”我力气全无地对政子小姨说,然后吱吱嘎嘎地打开窗户。她竟然钻到晒衣台下面的木板和二楼屋顶之间的一个小小空隙里躲了起来。她一动不动地躲在那儿,从木板之间的缝隙里抬头看着我说:“被发现了。”
“什么被发现了啊?你这是在干什么啊?”我实在气得要命,不知道她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呀,你光着脚啊!这么冷的地方……快过来,回头又该发烧了。”政子小姨说。看她的表情,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她把湿漉漉的鸫从阳台下面拽了出来。
“我去拿毛巾,你赶快进被窝,听见了吗?”看着政子小姨匆匆忙忙地跑下了楼梯。我问:“鸫,为什么你会待在那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呢?”
的确,过去我们在玩捉迷藏的时候,鸫也总是喜欢藏在那里。可现在也不是能玩捉迷藏的时候啊。
“还不是因为你。”鸫大概是因为发烧烧的,嗓子有些沙哑地咯咯笑着说,“你带着恭一来,是想吓我一跳,对吧?我从窗口看到了你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就想将计就计让你扑个空。”
“你妈妈脾气真好。”恭一说,“一点儿都没有责备你。”
刚才他一直客气地说要回去,小姨、鸫和我拼命地挽留,他才答应留下来喝杯茶。
“母亲对女儿的爱比海深呀。”鸫说。
我心想真是胡扯,小姨的平静仅仅是因为她对鸫平时惹的麻烦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反正过不了多久恭一就会知道的,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喝着茶。而这时,恭一看着鸫就像看着一只濒临死亡的猫一样,眼神里充满了怜惜和同情。我不想给他泼冷水……而且,我注意到了鸫特别痛苦的样子,看上去实在令人担心。下眼睑处有些发黑,呼吸急促,嘴唇青紫。被雨水淋湿的头发贴在前额上,眼睛和脸颊烧得发亮。
恭一站起来,说:“那,我告辞了,回头见。别再乱跑了,好好休息,快点儿好起来。”
“等一下。”鸫说着,用她那烧得烫人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声音沙哑地说,“玛丽亚,快留住他。”
“……鸫让你等等。”我抬起头冲着恭一说。
他回到鸫的枕边,问:“有事吗?”。
“给我讲点儿什么吧。”鸫殷切地说,“从小我不听一个新鲜故事,就睡不着。”
“胡扯!”我又在心里叫道。但是,我却觉得“新鲜故事”这个短语用得特别好。很可爱,好像散发着一种香甜的气息。
“嗯,讲点儿什么呢?那么为了让你睡个好觉,我就给你讲个毛巾的故事吧。”恭一说。
“毛巾?”我问。鸫也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恭一继续说:“我一生下来,心脏就不太好。但必须长到一定年龄,有体力了,才能接受手术。当然,现在手术早已经做过了,而且这么健康结实,所以很少再想起那个时候。但是一旦遇到麻烦或令人痛苦的事,就会想起那条毛巾……过去,我是一个病得几乎起不来床的孩子。虽然知道做了手术也不一定能治好,但依然期待着那一天,等待一个不确定的结果,心情可想而知,平时不发作的时候还好,一旦发作起来,心里就会憋闷得令人不安,难受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