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漂亮的孩子(第2/2页)
我也许对这些解读过头了,但说真的,我从来不确定一个婴儿什么时候会喜欢我们的调和。婴儿哭啊哭啊,而我们作为父母,除却最好的用心就好像永远无法满足他们的需要,因为我们似乎永远发现不了他们是谁。有时感觉就像我这孩子只是不太高兴来到这世上。
这使一切都显得糟透了。当然,不是的。生命的正常开端很可能恰恰就是那样的。我希望至此你会开始认识到我有一个习惯,即对什么都过度思考和过度分析。我生了一个孩子,抚养一个孩子,我只有这么一次当爹的经验。多半就像这孩子,我也只有这么一次为人子的经验。如今我们俩相依为命,想想让人挺恐慌的。
生活继续,我们对各自的新角色都比较适应了些。我记得我们一家头一次出门玩,是在从医院回来的两周后。过了这个周末我该上班了,所以我们想,全家第一次出行就得去伦敦东边的Bluewater购物中心。这貌似随机的一个选择,却有好几条理由:
1.距离相当近,路上的减速带最少,主干道一律限速50英里每小时,非常明智;
2.在室内可以保护新生婴儿免遭空气侵害;
3.那儿有专门给婴儿换尿布的地方;
4.如果忘了带什么,都能在那儿买到;
5.带着个宝宝你还想怎样?
那天早晨,妻子把所有东西堆在公寓门边,我全给她装上车。我们只费了47分钟就把儿童安全座椅在车上固定好了,“完胜”当初离开医院时创下的最佳纪录4分钟;在这类事情上,我们可是“大有长进”。就这样,我们上路了。我温暾着开,期间两次允许自己换到三挡,然后就到了购物中心。我把车倒进温暖整洁的父母-儿童区,下车时我有一半的心思在盼望全世界的狗仔队蜂拥而来将我们包围。大伙儿,我来啦,一个倍儿爷们的父亲领着妻小来啦。
我们走开去,妻子推着婴儿车,我背着装了所有物什的帆布背包。我们走向购物中心——它是没得挑的。孩子仍在沉睡,我们去喝咖啡。周遭的温度人人都满意,来这一趟真棒。为人父母的差事我们正做着呢。我们什么也没落在家里,我们的儿子安全无虞,我们就如其他每个人般自在舒适。
我们回到停车场,庆祝我们在外头度过了完美的一天(我说的一天,指的是在这外头的一个半小时)、当了一回完美的家长。我们要经常这么做,出来走走,这很简单。起先我想不起我把车停哪儿了,但是随后我远远地望见了它。你很容易就能找到,真的:那辆两边的后车门都大开着、钥匙还插在仪表盘上的就是,跟我们走时一模一样。完美的家长。
有趣的是,从当上家长最初那些日子里的神经过敏到后来的习以为常,转变很快就出现了。我不太确定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但它来了,而且来得非常快。帆布背包很快就被尿布和装在一个袋子里的几卷纸取代了。我看到其他写着“车里有婴儿”的贴纸,它们大多贴在沃尔沃车上,悄无声息地遮蔽了我车上的那张。最后,我不再等着有陌生人在街上拦下我,告诉我他们做了个调查,尽管大家都那么说,但他们还是真诚地认为我的孩子是他们目前为止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宝贝。
现在人们问我,最初的几周我儿子有没有显出什么“迹象”。我不知道。即便当时我们在寻找它,我也不知道我们本该坚持寻找的会是什么。他跟谁都不像。他总是那种哭法,这我清楚得很。傍晚就哭,一直哭到夜里。他妈妈对哭声的威力感到厌烦。我总是在下班后,从火车站走回家,像人猿泰山一样听见那哭声从马路前面传来,于是在收拾起心情准备面对之前,我就绕着圈把街区再走一遍。而我可怜的妻子,正形销骨立地倚在门上。
“我敢说那只是一点腹绞痛,”每当这个问题抛出来,上门的医生就这么重复说,“别担心,等他长大点就好了。”
哦,儿子,我多么希望我们能多帮你一点。
起初几个月,我的功劳似乎都在厨房里,因为公平地说,我妻子厨艺堪忧。顺理成章,我在家时基本就包办了做饭,还基本包办了吃。我记得当初我们约会时,她保证将来为我打造一份“独门菜单”。(往回读这句话让我笑了,我个人觉得应该删掉它,但我体内的那个小男生却想保留。它就留在这儿了。)她的独门菜单是波士顿烤豆。有几个星期她答应让我享受味蕾之乐,那菜单是个秘密,自波士顿城的创立者们或类似角色那里一路传下来。结果所谓的波士顿烤豆就是掺了些糖蜜在里头的烤豆,味道和它听起来的一样可怕。直到儿子出生,那是她最后一次做饭。
某天我下班回到家,除了一如往常的哭声,多了点新东西来欢迎我:厨房飘出来的气味,好闻的烹饪味儿。啊,晚餐,我傻傻地对自个说。我把头探进门去,看到一幅难忘的景象:果蔬搅拌机搬出来了,平底锅摆出来了,大案板上搁着许多盛满色彩鲜艳的浓汤的制冰盒子。
“这是什么?”我问。
“没洗手不准进来!”她那窘迫的声音透过每个制冰盒子传来,“这是有机甜土豆和白胡桃粉。这是茴香、洋蓟和别的我听都没听过的蔬菜。这是苹果和梨子做的糖水……”看样子,这孩子会像一个国王那样吃他的第一顿固体食物的。
当晚我给他洗了澡,安顿他上床,然后自己打电话叫了一份外卖。
写到这里,我或许已经走“笔”入魔了。一对神经质的父母带一个哭嚷不已的婴孩,这就好比一位心理学家去参加体育比赛。我想难过之事在于,是他在夜晚的哭声及躁动的表现占据了我们的主要记忆。但这肯定不是唯一的东西。这孩子会微笑。他能让你接连好几周拥有被人宴请般的笑容。别人怀疑那是不是真正的笑容,抑或只是笑容的一点点征兆,但这不打紧。要紧的是那些宝贵的瞬间使我们足以撑过一个又一个残酷的无眠之夜。
而且,没过多久微笑就变成了出声的笑。一声笑自有其生命,咕噜噜,哧哧哧,永远迈向不同的节律。当我现在回想时,我认识到在他生命的最初几个星期里,他教会我关于我自己与所谓人生的意义的东西,比之前或之后的任何人教我的还多。我自认是好人一个。我自认我对他人多有付出,因为我好或者善良。只是现在我才意识到,我那么经常帮别人做事是因为我想得到回报,想被赞扬或感谢。然而在那珍贵的几周,他教会我真正爱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付出一切而不期望任何回报,兴许这便是爱的确凿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