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想讲个故事给你听(第2/2页)

我回到后台,在那里我避开其他演员的目光,但正好听到主持人让观众再次笑起来了。

我和筹办人尴尬地握了一下手,然后准备走。我反复在心里跟自己说,没事的,我再也不用见到这些人了。然后我发现离开现场的唯一办法是从我刚在那儿死过一次的房间穿过去。我咽下我的傲气,掉头回去。

除了个别像看怪物一样看我的眼神,走过那儿的时候我倒相对没怎么受伤。出口——解脱之门——就在眼前。我到那儿时,一个从厕所回来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给我挡着门,我出去时他对我说:“你在台上说的破事都是真的吗?”

我点点头,几乎是歉意地。

“真他妈要命。”他说,差不多是对自己笑了笑,摇摇头。

你知道后来的事:我回到家,试图说服自己今晚的一切都不要紧,他们的反应并不是针对这孩子的;我会重拾信心,继续前进;一切都没问题。

一周后,我已取消后续的几乎所有临时演出,但有一个来不及推掉,所以我不得不去。不过我是去当主持人。那地方很棒,有一群可爱的喜剧人,简直是对上周那场灾难的完美补偿。我坐在演员休息室和其他人聊天,告诉他们我一周前经历的事情。

“你该制作一个关于你和你儿子的节目,”一个演员说,“拿到爱丁堡边缘艺术节[1]上去演。到时你找一家夜总会,50分钟根本不成问题,有的是时间给你讲故事。你也该把它讲出来。就这么干吧。”

然后,那晚的重磅演员说:“是啊,干吧。你可以给你的节目取名叫‘摘星星的男孩’。”

在某处,一座明灯点亮了。

第二天我把“摘星星的男孩[2]”注册成了网站域名。我问一个朋友能不能为我导演这个节目,她说“可以”。此时还是4月,而我巴不得次年8月快点来,我好去爱丁堡[3]。我朋友搞到了10月在伦敦一家戏院试演的机会,还有半年时间,我要做的就是写剧本。

与此同时,那个域名却干放在那里。我想到我可以开一个关于我们的博客,写写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但我大抵是想与人们分享一些正能量满满的趣事。我并非完全没有私心,我的目的一半在于写我们父子俩,一半在于写我的积极向上。假如说带这孩子四处求诊的许多年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多想着点积极的方面总是没错的(不管我内在的愤世嫉俗多么想反驳)。这对我们、对任何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写了两个月博客,我有了少数粉丝。其中三个是我的兄弟。而后慢慢地,慢慢地,一切渐入佳境。我发现我喜欢写作,虽然自打出了学校就撂荒了。又过了两个月,浏览量升到两位数,我得意忘形。

10月悄然而至,比预期的来得快;第一次试演的日子也一样。我还远没有准备好。我发现围绕那个主题写一出脱口秀比我刚开始想的要难,尤其我还是个门外汉。我琢磨问题在于我从未想过把它写成关于“自闭症”或“残疾”的故事,而只想写“我们”,并且让别的内容只作为其中的一部分。但这使我担心到时我会被人认为是在戏弄大家,因此我深为恐慌。其实说白了,我们的故事是关于“接受”的。

第一次试演来了又过了,不算十分成功。“需要更多笑料”,朋友们都这样提点我。另外,纵然我使出了浑身解数,节目中某些恰恰是我尽量避免的成分仍有残酷之嫌,其余部分在我过分渲染“我爱我儿子,这故事出发点是好的”的立场时又显得太伤感。

圣诞假期刚过,我收到BBC新闻网残疾人频道一位记者的私信。她看我的博客有一阵子了,而且想早点来观摩预演。“你可以给我们写一个专栏博客吗?我们正好需要一点关于父母在期中假[4]带残疾儿童的东西。”

我受宠若惊,当然就答应了。我写了一篇,讲的是我和这孩子去打保龄球。文章定于星期五发到网上,那天我收到那位记者的一条私信:“约翰你好,你的文章已被BBC新闻网主频道选中。我不确定什么时候发表。”依其口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只好等等看。

翌日,我醒来时,手机都要炸了。我想不通为什么那篇文章会这么大受欢迎。也许是因为有人拍板采用了“担惊受怕14天”这种抓眼球的标题(反正不是我会干的事)。但不管怎样,文章就在那里,在网上。它成了BBC网站当天阅读量第二高的文章,只比100万低一点。我的博客点击量仅一天就突然飙升到34万。

然后邮件雪片般飞来。不少家长看了博客,开始重新认识他们的孩子;对自闭症一无所知的人想多了解一些;那些自闭症患者告诉我他们自己的故事;许多人跟我说我有一个多么了不起多么不可思议的儿子,我该感到多么骄傲……

我不打算无休止地谈我的节目和博客,免得叫人厌烦得受不了。但要说到人们对这孩子的认可,认可他是个奇妙、聪颖的人,这一点的意义再怎么估计都不为过。你一辈子见惯了总抓着别人的缺陷不放而从来不会越过去看看其内在之物的人,忽然有人向你表露他们承认他的天赋、他的幽默、他的良心和他的美丽灵魂……只能说这太令人难忘了。

我的爱丁堡之行卓有成效。此后我开始全国巡演,在喜剧俱乐部,在别的场合——国家自闭症协会大会、班主任大会,等等。广播四台录制了一份我的演出片段,后被BBC选入“2015年年度电台神奇瞬间”。这孩子为了发出自己的心声历时久矣,这下终于得到了倾听。

而我想这本书就是所有这一切的顶峰。真有意思,前些天要交给学校一个表格,里面需要填上我的职业,我当时还得想想。我现在是什么人呢?一个喜剧演员?一个作家?最后,我填的是一个可怕的词——“看护人”。但其实,我哪样都不是。我只是个爸爸。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的工作了。


[1] Fringe,全称Edinburgh Festival Fringe,是自1947年以来每年八月举行的爱丁堡艺术节的一部分。

[2] 作者原博客域名为“我的儿子不是雨人(My son’s Not Rainman)”,此处随小说书名改。

[3] 爱丁堡艺术节每年游客甚众,一般需要提前一年订票。

[4] Half-term,英国校园学期与学期之间的短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