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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饿吗?”佩普问孩子们。

“饿死啦!”索菲亚一边回答,一边扑向食物。

大家在花园里的餐桌边坐下。乌戈打开酒瓶,微笑着坐到我身边。

“你今天真美。”他对我说。

“可是今天早上尼克说我的脸像猫粮。孩子们是不说谎的。”

“那只是一个城市童话。孩子们跟大人一样说谎。”

“你说得有道理。我一直在说谎,而且这还不是我最大的缺点之一。”

我们俩都笑了。他说我们应该找一天手拉手去共进晚餐,而我试图说服他,我这个人很糟糕,不值得他邀请。男人的勾引技巧在于故意列举自己的缺点(比如我是个浑蛋,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而这种伎俩往往很有效——因为证明了这一点我感到暗自好笑,同时一边吃饭,一边玩着手机。现在不会再发生每天都找不到手机的事情了。在你生病期间以及去世的时候,手机成了恶魔,是传递你痛苦和焦虑的信使。你总是凌晨打电话要我去你家,就为了告诉我你害怕,并说帮佣的女孩想要杀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真的。在最后几个月中,我数不清你换了多少看护人,但至少我已经成了面试保姆的专家,她们大多数人都无法忍受你超过两天。你一分钟都不让她们睡觉,从她们那里偷药,家里地上、你的床单上、纸堆里、书页中,到处都是散落的药丸,我甚至开始为狗的健康担忧。你一天要辞退她们两三次,到最后,还打了一个人的耳光。这种荒唐言行的主角居然是你,这真令人难过。在往昔的风光岁月,如果有人提起某个认识的人是这样的,我们一定会笑死——我们对抗不幸和渺小的武器几乎永远是哈哈大笑。疾病、疼痛(有些医生认为疼痛是你编造出来的),把你变成了一个自私的魔鬼。当我告诉你,我不能在凌晨四点把两个孩子单独留在家里时,你勃然大怒并挂掉了电话。在最后几个月中,我们之间的大部分谈话都以你摔电话告终。每次手机一响,看到是你的电话,我就心里一紧。最后我会断线,会忘记充电,会把它落在任何地方,故意找不到。每次按下接听键,我都会默默祈求,今天你给我打电话只是为了告诉我你爱我,你为遗弃了我而难过,可是每次你都是为了谈钱,并指责我抛弃了你。我真的尽力了。有时候我做了自己必须做的事,但有时候没有,我没有那么善良,来直面悲惨生活。我难过的是,也许你处在我的位置会比我做得更好。在好多年中,你总说不爱你的母亲,因为她不是一个好人,而且从未爱过你。只有到最后,你才改变了这个想法。在医院的最后那几天,你好几次喊我“妈妈”。外婆的去世高贵而悄然,优雅而无畏,跟她的身份和性格相符。但你的去世却是一出闹剧。没有人告诉过我,在母亲离世之前我得成为她的母亲。而且,妈妈,说实话,你作为女儿也并不让我满意:你完全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女儿。但是当桑迪重新出现,手机又恢复了顽皮的性格。我们总是在等待会发生什么,而可能发生的事情几乎总是比正在发生的事情更令人激动。我喜欢性爱,因为它将我定格在当下。你的去世也一样。桑迪却不是。桑迪就像手机。我一直等待着永远不曾到来的美好事物会降临。我认识他时,他已经跟妻子分居了,因为她与他的一个朋友坠入了爱河。但是那段感情无疾而终,而桑迪,一个好男人,又回到了她身边,准备好为她疗伤,并重新创建一段感情。虽然这种感情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用舒适、陪伴和儿女替代了性、好奇和爱慕。而我们的关系,在刚刚两个月以后就已经岌岌可危——绝大部分的爱情,要么只持续两个月,要么就持续一生——却又带着不可思议、不可企及的神秘光辉复生了。我们双方都接受了这一点:我是因为在这几个月中没有找到比他更让我喜欢的男人,而他则是因为很快就发现他跟妻子再次回到了当初重归于好的起点——一本书结束前的最后一页。在爱情故事里,谁都没有回头路可走,恋爱永远只是一条单行道。

这时候,我收到了一条来自他的短信。他刚到卡塔尔克斯,非常想见我。而我的理智再次让位于身体,你的去世稍稍离开了几步,我凝固的血液就魔术般地开始重新流动起来。我跟孩子们开着玩笑,凑近了闻闻食物的味道,躺在地上跟干女儿嬉戏,拥抱索菲亚,在佩普耳边窃窃私语告诉他我们有一座大麻山,抚摸猫,像疯了一样狂吃油橄榄,强迫所有人去花园里看月亮、放音乐,并走到艾丽莎身边对她说我们应该出去跳舞。

“他给我发短信了。”我低声对索菲亚说。

“我猜就是这样。你突然就像变了个人。”

“很奇怪。实际上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他。”

“小布兰卡,我觉得你对他的喜欢多于你愿意承认的程度。”

“我不知道,也许吧。”

我们在花园里的桌子上吃晚餐。院子里点上了蜡烛,还有一对中国灯笼在橄榄树枝上摇曳,在男人们做的咸鱼肉那雪白无瑕的鱼皮上投下阴影;还有西红柿黄瓜沙拉,炸丸子和新烤的面包配橄榄。所有的孩子和大人都晒得黑黑的,看上去很快乐。因为一整天在烈日下的海中遨游而变得懒散而疲惫的身体、惺忪的睡眼;关于在一起共度了很多时光而且还继续互相喜欢的人们的趣闻轶事,虽然众所周知且被重复过千遍。有一瞬间,我突然想安静地喝一杯咖啡,而不去回复短信。干女儿妮娜正在她妈妈的怀中熟睡。埃德加试图偷偷地喝啤酒,但是艾丽莎用威胁的目光看着他,于是他放弃了。尼克专注地听着大人们的谈话,而小达尼尔则玩着一堆小火车。乌戈批评我太无趣,卡罗琳娜替我辩解,而佩普则开始讲述乌戈那些可怜的女朋友:每天清晨都被遗弃,因为他不肯牺牲晨跑。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了这样的夏夜,生活还有多少意义。就在这时,我又收到了桑迪的短信,他提议我们在教堂前见面,说想吻我并跟我道晚安。我像屁股下坐了根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我得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

“发生什么事了吗?亲爱的。你还好吗?”卡罗琳娜担忧地问我。

“没事没事,我好得很。就是去买包烟。”我忍不住笑了。

“买包烟,没错……”索菲亚说。

卡罗琳娜隔着桌子看着我,没有微笑。她是我们中间唯一跟同一个男人保持长久关系的,而且,虽然她从未对我说过,我知道她认为跟一个已婚男人在一起,除了浪费时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她也是一种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