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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与尘埃(第2/3页)

我从前听人家讲过,走马塘那边的陈家,是指谭一刀的师兄陈亨云家,陈胖子自然是陈亨云的独子。据说甬帮菜第三代传人间曾经有过一场厨神大赛,谭一刀虽然是谭家嫡传,却输给自己的师兄陈亨云。谭一刀想让谭婧嫁给陈胖子,无非也是想保住谭家在甬帮菜中独树一帜的地位。

这件事上,我特别能体会师父的苦衷,本想劝劝谭婧不如先和陈胖子处处感情,结果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帮你补习,准备明年的高考怎么样?”

谭婧忽闪着大眼睛说:“你,行吗?”

我说:“不如我们先试试看!”

很久之后,我一直回想着那天夜里我是从哪里得来的勇气,一口应允下来帮谭婧复习功课。我记得在饮下半杯干白之后,谭婧从小舢板上站了起来,漫天的星光,头纱一样笼在她的长发上,像有人在黑暗的深处燃起的礼花,火光扎在夜空的帷幕上,也扎在我丝绒一般的心房。

7

宁波菜又叫“甬帮菜”,擅长烹制海鲜,鲜咸合一,以蒸、烤、炖等技法为主,讲究鲜嫩软滑、原汁原味,色泽清寡。像腐皮包黄鱼、苔菜小方烤、雪菜炒鲜笋、三抱咸鲞鱼等都是宁波菜里的传统名吃。

据说,之前渔民在海上捕鱼,漂泊多日,捕上来的鱼,多以海水蒸煮,不加多余的佐料调味,一样鲜美爽口,让人唇齿留香,回味悠长。

就这样,我白天跟着师父在后厨学习刀工、配菜以及鱼鲞制法。晚上歇工,便到后院陪谭婧温书,补习功课。

有天谭婧跟我说:“小叔,没想到你功课那么好,在这里学厨子很委屈吧。”

我说:“人各有志,学好烧菜也很好啊。对了,我只比你大两岁,你叫我哥吧。我在兄弟里排行老五,你就叫我五哥好了。”

谭婧笑笑,捋过额前的长发,古灵精怪地说:“嗯!五哥,是午夜歌神的意思吗?”

“是,不过是午夜唱歌瘟神的意思。你要不要听?我这就来一段!”

“那算啦,我怕听完夜里会做噩梦!”

我操着一口熟练的TVB腔说:“饿不饿,我给你煮碗面?”

“嗯好!我要黄鱼面加两个荷包蛋,还有,酱油别忘了来一碟!”

如此过了大半年,谭婧胖了一大圈,我除了刀工、配菜、腌晒鱼鲞的本事见长,最大的进步就是能够闭着眼睛烧出一碗鲜香四溢的雪菜黄鱼面。

又过了半年,谭婧如愿考上了宁波的大学,我则顺利地由帮厨的小工做到了灶头。日子变得顺畅起来,阿问也买了自己的张网船,偶尔拉着观光客去近海捕鱼,挣点儿零花钱。

谭婧临走前,用鲨鱼牙为我磨出一串棱角狰狞的项链。

谭婧说:“小五哥,送给你,这串项链样子虽然奇怪,可是挂在包上能辟邪,挂在房上能避雷,挂在床头能避孕⋯⋯”

我说:“我没女朋友,不用急着避孕啦!”

谭婧转而笑笑说:“小五哥,愿意等我大学毕业吗?”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应答。能看到她在自己的辅导下考上大学,我觉得人生已经无憾了。至于其他的,我不敢想,也从未想过。

那天我破天荒地为谭婧唱了首歌。谭婧怪我说,我原来一直在骗她,其实我唱得还不赖。说完她毫无征兆地亲了一下我左侧的脸颊。

“以后就叫我阿婧吧!”谭婧笑笑,用一个圆润的酒窝总结了陈词。

那年夏天,我终于体会到一种快乐,一种比卖啤酒瓶多赚出十几块钱还要快乐的快乐!

8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师父在教我时格外用心,我从灶头做到主厨,也只用了三年多的时间。

阿婧毕业的那年夏天,宁波市在石浦渔人码头组织了首届甬帮菜大赛,我想我一展身手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有天夜里眼镜阿武送完菜,很奇怪地来我房间找我抽烟。他说:“苏秦,昨晚我听说,师父想介绍你到宁波的酒店里做工。我想,你要是去了宁波,能不能帮我介绍点儿送菜的业务?”

我大惊,问道:“你听谁说的?”

阿武说:“是结账的时候,听见你师娘跟你师父说的!你小子是不是勾引东家大小姐了?”

我问阿武:“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说?”

阿武说:“你师父自然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嫁个更好的人家了。”

没过几日,师父果然找我谈换工作的事。

我说:“谭家对我有恩,这些年,我吃住全在谭家,无论如何,我想陪师父打完这场厨艺大赛,算我尽一点儿心意!”

“好!苏秦,其实你对我老谭也有恩啊!”谭一刀双手抱拳,刹那间,很多往事浮上心来,我眼圈一红,急忙走上前,抱住师父。

9

经过一轮初试,师父和走马塘的陈亨云,一起进入复赛阶段。

半决赛的菜题是“旧菜新烧”。

陈亨云参赛菜品为“螺王献宝”。取料是重一斤以上的大海螺,以海螺壳为容器,取全螺肉为主食,以精致刀工,将螺肉切成薄厚相等的细片。施芝士酱打底,二层敷黄米、蒜蓉,顶层填冬笋、咸菜、淡奶油,明火煨熟。这螺王献宝,三层三味,入口盈鲜,回味悠长。

师父则做了一道拿手的“甬派文武鲳”,取东海鲜鲳鱼为主料,余姚雪里红为辅料,配以香葱、白蒜、姜片、砂糖、黄酒、精盐、酱油等上锅清蒸、煎炸。难点在刀工和火候,亮点为一鱼两吃,甜咸各异,甜处嫩滑,咸处酥脆。

两菜皆为旧菜新烧,亮点突出,自然双双杀入决赛。

决赛在三天之后进行,决赛的题目是一道传统的宁波菜——“雪菜大黄鱼汤”。

我看到这个题目时和阿婧相视一笑。

阿婧说:“五哥,你练了一年的咸菜黄鱼面,现在这个选题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我说:“好啊,最后一战,我一定做好师父的帮手。”

师父点点头,也默默地笑了。

告别了师父和阿婧,我匆匆忙忙赶去阿问的码头。

那场决战,谭家最终战胜了陈家,师父也取得了首届甬帮菜大师的荣誉称号,那个横亘在师父心头多年的阴霾,终于烟消云散。

师兄弟们在自家酒店里开宴庆祝,而我在颁奖后,选择了一个人悄然离开。

10

阿婧后来告诉我,我离开石浦赶赴宁波的那天,她去阿问的码头找过我。

阿问跟她说,我是向他借了张网船,独自出海三天捕到一条野生大黄鱼才赶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