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第5/7页)
“您会做祷告吗?”
“噢,我们当然会做!我们早已会做祷告了;我已经长大了,我自己常常默默地祷告,可是柯里亚和丽陀奇卡都是跟着妈妈大声地祈祷的;他们先念:‘圣母’,接着祷告:‘上帝啊,求你宽恕索尼雅姐姐,求你保佑她,’然后又祷告:‘上帝啊,求你宽恕我们的继父,求你保佑他,’因为我们以前的那个父亲已经死了,这个是我们的继父,我们也给那个父亲祷告。”
“波列奇卡,我叫罗季昂;你们什么时候也给我做祷告:‘你的仆人罗季昂’,只要这样祷告就行。”
“往后,我一辈子替您祷告,”小姑娘热心地说,忽然又笑起来,一边向他扑上来,又紧紧地搂住了他。
拉斯柯尔尼科夫把自己名字告诉了她,也把地址告诉了她,答应明天一定再来。小姑娘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他走到街上已经十点多了。五分钟后,他在桥上站住了,站在不久前一个女人投河的地方。 “够了!”他坚决地俨然说。“蜃景滚开吧,心造的恐惧滚开吧,幻影滚开吧!……我活着!难道我现在没有活着吗?我的生命还没有跟老太婆一同死去!她应该进天国了——活够了,老大娘,该安息了!现在是理智和光明……也是意志和力量……统治的时代……现在咱们瞧着吧!现在我们来较量较量吧!”他傲慢地补充说,仿佛他在向某种黑暗势力挑战。“我已经愿意在一俄尺宽的地方过日子了!……“此刻我衰弱无力,可是……我觉得病已经霍然痊愈了。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就知道病会好的。巧极了:到波钦柯夫的房子只有几步路了。即使不是几步,也一定要去看看拉祖米兴……让他赢了这场打赌吧!让他高兴高兴,——没关系,让他高兴吧!……力量,力量是需要的:没有力量,你什么也得不到;而力量要靠力量来获得的,但是他们就是不懂得这个道理。”他自豪而且自信地补充说,勉强拖着脚步走下桥去。自豪感和自信心在他心里每分钟都在增强;他会立刻变成一个和以前不同的人。然而,究竟是什么事使他发生这样的变化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好比抓住了一根稻草,忽然觉得,他能活下去,他还活着,他的生命没有跟老太婆一同死去。也许他的结论下得过于仓促,但他没有想到这一点。
“可我请她也给仆人罗季昂做祷告呢,”这个念头蓦地在他的脑海里闪过。“对呀,这是……以防万一!”他补充说,觉得自己的举动很幼稚,不禁笑了起来。他的心情好极了。
他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拉祖米兴:在波钦柯夫的房子里,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新房客,看门人立刻就给他指点了路。走上半条楼梯,他就听见了有许多人聚在一起吵嚷,谈得很热烈。通楼梯的门洞开着;传来了一阵阵叫嚷声和争吵声。拉祖米兴的屋子相当宽敞,有十五个客人聚在一起。拉斯柯尔尼科夫在前室里站住了。这儿,在间壁后边摆着两个大茶炊,还有各种酒类、盛满点心和菜肴的盘子和大盆子,房东的两个女仆都忙个不停,这些东西都是从房东的厨房里端来的。拉斯柯尔尼科夫叫人去喊拉祖米兴。后者兴高采烈地跑了出来。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已经喝得非常之多,虽然拉祖米兴几乎从来没有大醉过,可是这会儿可以看出他有点儿醉意了。
“喂,”拉斯柯尔尼科夫赶忙说。“我只是来告诉你,你已经赢了这场打赌,而且当真没有人知道,他会发生什么事。我不能进去:我没有力气了,马上就会昏倒的。所以我马上就要走,祝你晚安,再见!你明儿来看我吧……”
“那么我送你回家!你不是说,你没有力气了,那么……”
“你的客人怎么办?这个鬈发的人是谁?就是刚才向这里张望了一下的那一个。”
“这个吗?谁知道他是什么人!我舅舅的一个熟人。大概,或许他自己跑来的……我让舅舅招待他们;他这个人顶呱呱;可惜,你现在不能跟他认识一下,去他们的,现在我顾不上他们了!他们现在也顾不上我,而且我也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所以,老兄,你来得正好;再过一会儿,说真的,我会动手打人!他们都说这么荒唐的话……你简直想象不到,人会这样胡说八道;可是怎么不能想象呢?我们自己难道不也是胡说八道吗?让他们去胡说八道吧:可是以后他们就不会胡说了……坐一会儿吧,我去叫左西莫夫来。”
左西莫夫甚至向拉斯柯尔尼科夫猛扑过去,可以看出,他怀着特别强烈的好奇心;他的脸马上变得和颜悦色了。
“马上去睡吧,”他断然说,尽可能仔细地打量着病人,“夜里您最好服一包药。您服吗?我还是刚才配的……这是一包药粉。”
“哪怕服两包也行,”拉斯柯尔尼科夫回答道。
他立刻服了药粉。
“你亲自送他回去,那很好,”左西莫夫对拉祖米兴说。“我们且看他明天怎样,可是今天也不坏!比前些时候已经好多了。活到老,学到老嘛……”
“你可知道,我们出来的时候,左西莫夫对我悄悄地说了些什么话,”他们一走到街上,拉祖米兴就贸然说。“老兄,因为这些人都是傻瓜,所以我把一切都坦率地告诉你。左西莫夫叫我跟你在路上谈谈,也叫我要你谈谈,然后把我们的话都告诉他,因为他认为……你……是个疯子,或者像个疯子。这话你自己去想一想吧!首先,你比他聪明得多;其次,如果你不是疯子,那你不必理会他的这种荒唐的看法;第三,这个胖子的本行是外科医生,现在,他对精神病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你今天跟扎苗托夫的那场谈话改变了他对你的看法。”
“扎苗托夫把一切话全都告诉你了吗?”
“全都对我说了,他做得很对。我现在弄清楚了全部底细,扎苗托夫也明白了……对呀,总而言之,罗佳……问题在于……我现在有点儿醉意……这没关系……问题在于这个想法……你明白吗?他们当真都以为……你明白吗?我的意思是,他们谁也不敢大声宣扬,因为这是最荒唐的胡说,特别是在这个油漆匠已经被捕的时候,这一切无稽之谈就站不住脚了,永远破产了。为什么他们都是傻瓜呢?那时我轻轻地揍了一下扎苗托夫——这话只能在咱们之间谈谈,老兄;请你别暗示,说你知道这件事;我发觉他是很敏感的;这事发生在拉维扎家里——可是今天,今天,一切都弄清楚了。主要是这个伊里亚·彼得罗维奇捣的鬼!他的根据是你那一天在警察局里昏倒过,可是后来他也觉得害臊了;因为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