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第5/6页)

“您知道?”

“我知道,那又怎样呢?”

“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老兄,您的崇高行为还有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天色将晚的时候您去租过屋;我知道您拉过门铃,问过那摊血,弄得工匠和两个看门人都摸不着头脑。要知道,我也了解您的心境,那时候……可是说实在的,您这样又会发疯!您晕头转向!您怒火直冒,这是正义感的愤慨,因为您受了侮辱。开头由于命运,后来由于警察分局长,您就一会儿跑到这儿,一会儿又跑到那儿,可以说,叫大家快些说出来,好把事情一下子结束,因为您对这些蠢话和怀疑讨厌透了。是不是这样?我猜透了您的心理吗?……只是您不但会把自己弄得稀里糊涂,而且还会把我的拉祖米兴也弄得稀里糊涂;就这方面来说,您要知道,他是个太忠厚的人。您有病,可他是个好人,您的病传染给了他……老兄,等到您心境平静了,我就告诉您……坐吧,老兄,看在基督的分上!请休息一下,您的脸色很难看;坐一会儿吧。”

拉斯柯尔尼科夫坐下了,他不再发抖,浑身却发热了。他十分惊奇,紧张地听着惊慌而友好地照料着他的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的话。但他的话,他一句也不相信,虽然心里奇怪地很想相信。波尔菲里忽然谈起租屋的事来,这使他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啊,那么,他知道租屋的事了吗?”他忽然想。“到底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是的,在我们所办理的案件中也有过一桩几乎类似的案件,一桩病态的、心理上的案件,”波尔菲里很快地继续往下说。“有个人也自称为凶手,并且招认了他是怎样谋害的:他造成了一种幻觉,提出了罪证,述说了情况,弄得大家都莫名其妙。为什么呢?他本人完全是无意地与一件谋杀案有些牵连,只不过有些牵连;当他知道,他使凶手们有了借口,于是发起愁来,精神恍惚,胡思乱想,疯疯癫癫,自认为是凶手!最后,枢密院把这个案件审理清楚了,这个倒霉鬼被宣判无罪,交保释放了。感谢枢密院!哎——哎!啊——呀——呀!老兄,这是怎么回事啊?如果您要刺激自己的神经,每夜去拉铃,问那摊血,这样会引起热病的!我在侦查案件中研究过心理学。有时人想从窗口或钟楼上跳下自杀,这种心情也是惹人注意的。拉铃也是如此……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这是病,病啊!您开始太不注意自己的病。应该去找个有经验的大夫诊治一下,这个胖子有啥用!……您在说胡话!这一切都是由于您神志不清的缘故!……”

所有东西刹那间都在拉斯柯尔尼科夫周围旋转起来了!

“难道,难道,”在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眼下他也在撒谎吗?不可能,不可能!”他驱走了这个念头,心里却产生了一种预感:这个念头会使他怒火直冒,恼怒得发疯的。

“我没有神志不清,我是清醒的!”他大声叫道,一边殚精竭虑地想要揭穿波尔菲里的把戏。“我是清醒的,清醒的!您听见吗?”

“对,我明白,我听见!昨天您也说过,您是清醒的,甚至特别强调说,您神志清醒!我了解您所说的一切话!哎——哎呀!……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我的恩人,听我说,即使情况就是这样。假如您当真犯了罪,或者被牵连在这个该死的案件里,您会强调说,您不是神志不清地,而是神志十分清爽地干这件事吗?而且还特别强调,这么执拗地特别强调——这可能,可能吗?依我看,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假如您觉得自己犯了罪,您应该强调说:我当时一定是神志不清!是这样吗?是不是这样?”

这句问话中带有狡狯的意图。拉斯柯尔尼科夫赶忙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躲开向他俯着身子的波尔菲里,一言不发,疑惑地直瞅着他。

“说到拉祖米兴先生,我的意思是,昨天他自己来说的呢,还是您叫他来说的?您一定会说,他自己来的,决不肯说,您叫他来的!可是您却直言不讳!您还强调说,您叫他来的!”

拉斯柯尔尼科夫根本没有强调过这点。一丝冷气从他背上溜过。

“您完全是撒谎,”他慢条斯理、有气无力地说,在那歪撇着的嘴角上浮出一丝病态的微笑,“您又想让我知道您知道我的全部把戏,预知我会怎样回答,”他说,几乎感觉到他不再细细地咂摸每个字眼了,“您想吓唬我,还只是嘲笑我……”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依然直瞅着他的脸,在他眼里那无限愤恨的怒火蓦地又闪烁了一下。

“您老是撒谎!”他大声叫道。“您自己清楚地知道,对一个犯人来说,最好的办法是尽可能说出隐瞒不了的事。我可不相信您!”

“您真是个刁钻鬼!”波尔菲里咯咯地笑起来。“老兄,您这个人很难对付;您有偏执狂。那么您不相信我的话吗?可我告诉您,您已经相信了,有几分相信了。我要使您完全相信,因为我由衷地喜欢您,真心诚意地希望您幸福。”

拉斯柯尔尼科夫的两片嘴唇颤动起来。

“是的,我有这个愿望,我最后劝告您,”他继续往下说,友好地轻轻抓住了拉斯柯尔尼科夫的上臂,“我最后劝告您:您要注意您的病。而且您的家属现在也来看您了;您必须想到她们。应该关心她们,让她们过舒服的生活,可您一味吓唬她们……”

“关您什么事?这您是怎么知道的?您为什么这么关心?那么您在监视我,要让我知道这点?”

“老兄!我是从您口里听到的!从您本人口里听到的!您没有注意到,您激动的时候,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了我和别人。昨天拉祖米兴先生,就是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也告诉了我许多有趣的事。不,您把我的话打断了,可是我告诉您,您虽然很机智,但由于疑心重重,甚至对事物也丧失了正确的观点。例如,哪怕再拿拉铃一事来说:我,一个侦查员,向您泄露了这么重要的情况,这样一个事实(一个完整的事实!)。可您在这个事实中却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如果我对您哪怕只有半点怀疑,我应当这样做么!相反地,我首先应当消除您的疑虑,不让您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这样,就把您的注意力引到另一方面去了,突然,像用斧背猛击您的天灵盖一样(用您的话来说),使您措手不及。我会说:‘先生,晚上十点钟,差不多还不到十一点您在被谋杀的老太婆家里干什么啊?您为什么拉门铃?您为什么问那摊血?您为什么叫看门人把您送到警察局,送到区分局那个中尉那儿去,弄得他们都莫名其妙。’如果我对您哪怕只有半点怀疑,我就应该这样做。我应当按照手续录下您的口供,进行搜查,也许还会把您逮捕……我所以不这样做,只是因为我对您没有半点怀疑!可是您丧失了正确的观点,我重说一遍,而且您什么也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