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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十章(第2/3页)

"真的!我亲眼看见的。一颗子弹打进他的左胸脯里。""你们这儿有黑河人吗?""没有,往前走吧。"连队的尾部也进了院子,列队停在院子中间。池塘堤岸上又聚满了回来洗澡的哥萨克。

过了不大工夫,刚刚开到的补充连的人也来了。葛利高里和哥哥并排坐下来。堤岸上的粘土散发着浓重的霉湿的气味。岸边浑浊的池水泛着青草似的碧绿光波。葛利高里一面用指甲挤着衬衣缝和褶子里的虱子,一面说道:"彼得罗,我心里痛苦死啦。现在我就像个半死不活的人……好像上磨磨过,把我磨碎了,又吐了出来。"他的声音幽怨、颤抖,额角添的一条新的黑皱纹(彼得罗直到现在才恐怖地注意到它)斜横在额角上,这条皱纹使葛利高里的面貌变得简直认不出来了,有点儿吓人,显得非常陌生。

"这是怎么回事?"彼得罗脱着衬衣问道,露出脖子周围有一圈整齐的日晒黑印的洁白的身体。

"听我说,就是这么回事,"葛利高里急促、愤愤地说道,"他们唆使人们到处互相杀戮!简直变得比狼还凶残。哪里都是仇恨。我现在觉得,如果我去咬人一口--这个人立刻会发疯。""你……杀过人了吗?""杀过!……"这两个字葛利高里几乎是大声喊出来的,他把衬衫揉成一团,扔在脚边,然后,用手指头捏了半天喉咙,好像是在把卡在那里的词句顺下去似的,眼睛向旁边看着。

"说下去!"彼得罗命令道,同时把脸掉过去,怕跟弟弟的视线相遇。

"良心在折磨我。我在列什纽夫城下用长矛刺死过一个人。那是正在火头上……非这样做不可……可是我为什么要砍死这个人呢?""怎么啦?""还怎么啦,白杀了一个人,就是为了他,这个混蛋,我的良心在受折磨,夜里总梦见他,这个混账。难道是我的错吗?""你还不习惯。用不了很久,就会习以为常了。""你们连--是补充连吗?"葛利高里问道。

"为什么?不是,我们已编人第二十七团。""我还以为你们是来补充我们的呢。""我们这一连分配到一个步兵师去,我们就是去追赶那个师的,不过补充队也和我们一块儿来啦,把些青年人送来补充你们的队伍。""原来这样。好,咱们洗个澡吧。"葛利高里脱掉裤子,匆匆走到堤坝顶上,他的皮肤是深棕色的,背略微有点驼,但是身材很匀称,彼得罗觉得分别以来,他显得老了。他伸出两只手,脑袋朝下,跳进水里;浓重的绿波在他身上合拢后,又分成了两道水波,扩散开去。他向一群正在池塘中哈哈大笑的哥萨克们游过去,用手掌亲热地拍着水面,懒洋洋地划动着肩膀。

彼得罗费了半天工夫才把贴身的十字架和缝在母亲的祝福袋上的咒文摘下来。他把挂链几塞到衬衣下面,露出一种恐惧的憎恶神情走下水去,水漫到他的胸部和肩部,他叫了一声,往水里一扎,游起来,向葛利高里追去;他们相隔一段距离,同向对岸灌木丛生的沙滩游去。

游泳使葛利高里的头脑逐渐清醒,心情平静下来,他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热情奔放,一面挥手击水,一面沉着地说道:"虱子要把我吃掉啦。非常想家。现在要是能回去一趟多好啊:要是生着翅膀的话,我一定飞回去。就是看一眼也好啊。喂,家里怎么样?""娜塔莉亚在咱们家呢。""啊?""她很好。""父亲和母亲怎么样?""很好。但是娜塔莉亚一直在等着你哪。她相信,你一定会回心转意的。"葛利高里打了一下响鼻,默默地把灌进嘴里的水吐出来。彼得罗扭过头来,想看看他的眼睛。

"你在信里问候她一句也好嘛。这个女人是为了你才活着的呀。""她怎么的……还盼着破镜重圆吗?""这怎么说呢……人总要有点儿盼头才能活下去呀。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娘儿们。很正派,守身如玉。什么风流放荡或者别的什么--这种事她根本不沾边儿。""她应该嫁人嘛。""你这话说得真怪!""一点也不怪。应该这样。""这是你们的事儿。我不管。""杜妮亚什卡呢?""已经快做新娘啦,兄弟!在这一年里,她长高了很多,你快从不出啦。""哦,"葛利高里高兴起来,惊讶地说。

"真的。她要出嫁啦,可是咱们连胡子尖也沾不着一滴酒。也许还会被敌人杀掉,这帮坏蛋!""这太容易了啦!"他们爬到沙滩上,并排躺下,用两肘撑着身子,在烈日下晒着。米什卡·科舍沃伊从水里探出半截身子,从旁边游过去二"葛利什卡,到水里来!""我躺一会儿,等等再去。"葛利高里在用沙土埋着一只甲虫,问道:"听到阿克西妮亚什么消息没有?""宣战以前,我曾在村子里看见过她。""她到那儿去干什么?""到她男人那儿去拿东西。"葛利高里咳嗽了一声,用手巴掌刮了一堆沙土,把甲虫埋起来。

"你没有跟她说话吗?"

"只是问候了一下。她的样子很丰满,很快活,大概吃地主的饭吃得很舒服吧。""司捷潘怎么样?""把她剩下的一点东西都给她啦。圆满收场。不过你可要小心他。防备着点儿。有几个哥萨克告诉我说,有一回司捷潘喝醉了酒,威吓说:在第一次战斗中--就给你一枪。""我知道……""他饶不了你。""我知道。""我新买了一匹马,"彼得罗改变了话题。

"卖了几头牛吧?"

"把些老牛卖啦。总共卖了一百八十卢布。马是一百五十卢布买的。这匹马还不错。在楚茨坎买的。""庄稼怎么样?""很好。可惜还没有收割完,就把我们征召来啦。"谈话转到家务方面,气氛就缓和下来。葛利高里贪婪地听着家里的消息。这会儿他全神贯注的就是这些消息,这使他又变成像从前那个倔强、朴实的小伙子了。

"好,咱们凉快凉快--就穿衣服吧,"彼得罗抖着身子,从湿肚皮上往下拂着沙土,提议说。他的背上和胳膊上都起了些小泡。

哥萨克们成群结队地离开了池塘。在花园和庄园院子中间的木栅旁边,司捷潘·阿司塔霍夫追上了他们。他一面走,一面用小骨头梳于梳着技散下来的额发,把它们塞到帽沿下;他跟葛利高里走齐了。

"你好啊,朋友!"

"你好。"葛利高里停住脚,用有些发窘的、略感负疚的目光迎着他说。

"没有忘记我吧?"

"差不多要忘啦。"

"我可是牢记着你哩,"司捷潘嘲笑说,脚不停地走了过去,抱住了走在前面、戴着下士肩章的哥萨克的肩膀。

天刚黑下来,师部来电话,命令全团开赴前线。团队在一刻钟内准备就绪;这支刚刚补充了新兵的队伍唱着歌去堵塞前线上一个被匈牙利骑兵冲破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