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六章(第2/2页)
“成散兵线!……跟着我前进!……”本丘克认识的一位革命军事委员会的成员往前跑着喊道。
赤卫军的散兵线晃动了一下,队形参差不齐地开始反击。从本丘克和紧挨着他的克鲁托戈罗夫、安娜和格沃尔基扬茨跟前,几乎是肩并肩——走过三个人。有一个在吸烟,第二个一边走,一边用枪栓敲打膝盖,第三个正在聚精会神地查看弄脏的大衣前襟。他脸上和胡子尖上,带着负疚的微笑——他好像并不是在走向死亡,而是跟相好的哥儿们痛快地喝了一顿回家去,瞅着弄脏的大衣,猜测着自己那位母老虎会给他什么样的惩罚。
“看,敌人来啦!”克鲁托戈罗夫指着远处的篱笆和在篱笆外面蠕动的灰色人形。
“定好标尺,”本丘克像只熊似的在摆弄着机枪。
机枪猛烈的射击声使安娜捂上了耳朵。她蹲了下去,看到篱笆外面的活动停止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却从那里响起有节奏的、一排排的齐射声,于弹在阴暗的天幕上钻出一个看不见的窟窿,从头顶呼啸而过。
阵阵的射击声僻僻啪啪地响着,蛇似的盘绕在机枪旁边的弹带单调地耗去。一声声的步枪射击声显得那么响亮、清脆。黑海水兵从扫雷艇发射的炮弹从人们头顶上掠过。大炮的轰鸣声压下了与尖利的啸叫声混成一片的步枪声。安娜看到:一个身材高大、戴着羊羔皮帽于、留着英国式小胡子的赤卫军,不由自主地鞠躬迎送着每一颗飞过去的炮弹,叫喊着:“开炮,谢苗,使劲开炮,谢苗!越猛越好!”
炮弹真的越来越密了。水兵们经过试射以后,就开始了协同配合的排炮轰击。一伙伙慢慢后退的卡列金的部队遭到频频爆炸的榴霰弹轰击。一颗毁灭性的大炮弹在退却的敌人散兵线中间爆炸。爆炸的褐色烟柱把敌人抛向四面八方,烟尘从弹坑上空纷纷落下,消散。安娜扔掉望远镜,惊叫一声,用肮脏的手巴掌捂住燃烧着恐怖的红的眼睛,——她在望远镜里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爆炸旋风和人的死亡。一阵痛苦的痉挛塞住了她的喉咙。
“怎么啦?”本丘克把身子伏到她跟前,大声问。
她咬紧牙关,睁大的眼睛变得昏暗了。
“我受不了……”
“勇敢一点!你……安娜,听见吗?你听见了吗?……这样可不行!……不——行!……”威严的喊声不断地在刺着她的耳鼓。
右翼,在一块小高地的坡底,一条小沟里,敌人的步兵正在集结。本丘克发现了这个情况;他拖着机枪跑到一个比较适当的地方,瞄准了高地和山沟。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雷宾德尔的机枪不很均匀地。断断续续地扫射着。
离他二十步远地方,有人沙哑地、怒冲冲地在喊叫:“担架!……没有担架?……担架!……”
“标——高……”一个上过前线的步兵,现在担任排长,拉着长声喊叫,“十八……全排,齐射!……”
傍晚,飘起了初雪,寒凝的大地上,雪花飞舞。过了一个钟头,湿滚滚大雪覆盖了田野,覆盖了攻守双方的散兵线曾在那里厮杀、进退践踏过的阵地和像黑土块似的尸体。
天黑以前,卡列金的部队退却了。
在这个初雪的、白茫茫的长夜里,本丘克一直守在机枪哨上。克鲁托戈罗夫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件华丽的马衣蒙在脑袋上,在吃一块湿淋淋的、瘦得可怜的肉,并且不断地小声骂着。格沃尔基扬茨也在这里,躲在边缘上的一个院于的大门洞里,用香烟的热气暖着冻得发青的手指,本丘克坐在一个镀锌的铁子弹箱上上冻得直哆嗦的安娜裹在军大衣的衣襟里,——拿下她的两只紧紧捂着眼睛的湿漉漉手巴掌,偶尔亲一下,费力地从嘴里吐出一些很不习惯的、温柔的话语。
“哎,怎么能这样呀?……你本来是个很坚强的人呀……阿尼娅,你听我说,要能控制自己!……阿尼娅!……亲爱的……好朋友!……这种场面你会习惯的……如果自尊心不允许你离开这里的话,那请你不要这样了。不能这样看待战场上的死人……若无其事地从旁边走过去——也就不要再想啦!不要去胡思乱想,要能控制住思想才行。你看,虽然你也这么说,可是你却不能克服女人家脆弱的感情。”
安娜沉默不语。她的手掌上散发着秋天的泥土和女人的温暖气自纷纷飘落的雪花像一层迷离、温柔的薄幕遮在夜空。院子里。近处的田野上和隐没在黑夜中的城市的上空笼罩着一片朦胧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