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二十三章(第2/5页)

“天哪!如果是德·圣吉罗先生以道谢为借口来纠缠不清,”市长大声说,“我就直言不讳地谈出我对他的看法。这太过分了。他应该去感谢瓦尔诺先生;我是受到了牵连。如果那些该死的雅各宾报纸掌握了这段故事,把我写成一个诺南特-散克先生[3],我能说什么呢?”

一个蓄着巨大的黑颊髯、相貌非常英俊的男人,这时候跟着仆人走进来。

“市长先生,我是il signor Geronimo[4]。这是驻那不勒斯[5]大使馆随员德·博维西骑士先生在我动身时让我带给您的一封信;不过是九天以前的事,”吉罗尼莫先生望着德·雷纳尔夫人,神情愉快地补充说。“德·博维西先生,您的表兄,我的好朋友,夫人,他说您会说意大利话。”

那不勒斯人的愉快情绪把这个忧愁的晚上变成了一个非常快乐的晚上。德·雷纳尔夫人坚决要请他吃一顿夜宵。她把全家人都调动起来。她希望花一切代价使于连忘掉这一天里在他耳边响起过两次的奸细的这个称呼。吉罗尼莫先生是一位著名的歌唱家,很有教养,然而又非常乐观,这些品质在法国已经几乎不再是可以并存的了。在夜宵以后他和德·雷纳尔夫人唱了一小段二重唱。他讲一些很有趣的故事。凌晨一点钟,于连建议孩子们去睡觉,他们一个个都大声喊叫起来。

“再听一个故事,”老大说。

“这是我自己的故事,signorino[6],”吉罗尼莫先生说。“八年前,我像您一样是那不勒斯音乐戏剧学院一个年轻学生,我是说年纪跟你们一样,但是我没有做维里埃尔这座美丽城市的著名市长的儿子的荣幸。”

这句话使德·雷纳尔先生叹了口气,他望望他的妻子。

“津加勒利[7]先生,”年轻的歌唱家继续说,他略微加重他的本国口音,孩子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津加勒利先生是一位十分严厉的老师。在音乐戏剧学院里没有人喜欢他;但是他希望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表现得好像喜欢他一样。我尽可能常常出去;我到那座小小的桑卡利诺剧院去听神仙般的音乐;但是,天哪!怎样才能凑足八个苏买一张正厅的票呢?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望着孩子们说,孩子们笑了。“桑卡利诺剧院的经理乔瓦诺纳[8]先生听我唱歌。我当时十六岁。‘这孩子,他是个宝,’他说。

“‘你愿意我雇用你吗,我亲爱的朋友?’他来对我说。

“‘您给我多少钱?’

“‘每月四十个杜卡托[9]。’“先生们,这是一百六十法郎呀。我简直就像看见天堂的大门在我面前打开了。

“‘可是,’我对乔瓦诺纳说,‘怎么才能得到严厉的津加勒利的允许,放我出来呢?’“‘Lascia fare a me.’[10]”

“让我去办!”最大的一个孩子叫了起来。

“一点不错,我的小少爷。乔瓦诺纳先生,他对我说:‘Caro[11],首先订一个小小的合同。’我签字,他给了我三个杜卡托。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接着他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第二天,我求见可怕的津加勒利先生。他的老仆人领我进去。

“‘你这个坏蛋,来找我干什么?’津加勒利说。

“‘Maestro[12],’我对他说,‘我后悔犯了错误;以后我再也不爬铁门溜出音乐戏剧学院。我要加倍用功。’“‘我要不是怕糟蹋了我听到过的最好的男低音,我就会把你这个淘气鬼关上半个月,只准吃面包喝白水。’“‘大师,’我又说,‘我要做全校的模范,credete a me。[13]不过我要求您一件事,如果有人来找我到外面去唱歌,请您替我回绝。求求您,您就说您不能答应。’“‘见鬼,你指望谁会来找像你这样的一个淘气鬼?难道我会同意让你离开音乐戏剧学院?你是想跟我开玩笑不成?快滚,快滚,’他说着,打算朝我屁股上踢一脚,‘否则当心吃干面包和禁闭。’“一个小时以后,乔瓦诺纳先生来找院长。

“‘我来求您帮我得到成功,’他说,‘请您把吉罗尼莫给我。让他到我的剧院去唱,今年冬天我要嫁我的女儿。’“‘你想要这个坏东西干什么?’津加勒利对他说。‘我不同意;你得不到他;况且,即使我同意,他也决不肯离开音乐戏剧学院;他刚才还向我发过誓。’“‘如果问题仅仅在于他本人的愿望,’乔瓦诺纳严肃地说,从口袋里掏出我的合同,‘carta canta[14]!这儿是他的签字。’“津加勒利勃然大怒,立刻拼命地拉铃叫人。‘让人把吉罗尼莫赶出音乐戏剧学院,’他怒不可遏地大声叫嚷。因此他们把我赶出来了,而我呢,哈哈大笑。当天晚上,我演唱莫蒂普利柯咏叹调。驼背丑角想结婚,屈指计算他成家后可能需要的东西,他算来算去,越算越糊涂。”

“啊!先生,请您把这首歌唱给我们听听,”德·雷纳尔夫人说。

吉罗尼莫唱起来了,每一个人都笑得流出了眼泪。吉罗尼莫先生到凌晨两点钟才离开被他的文雅举止、他的殷勤和他的愉快迷住的这一家人去睡觉。

第二天,德·雷纳尔先生和夫人把他到法兰西宫廷上去所需要的那些介绍信件交给他。

“这么说,到处都有欺骗,”于连说。“这位吉罗尼莫先生,他到伦敦去,薪金有六万法郎。没有桑卡利诺剧院经理的机灵,他的非凡的声音也许要到十年以后才会为人所知,才会受到赞赏……说真的,我宁可做一个吉罗尼莫,也不愿意做一个雷纳尔。他在社会上并不是那么受人尊敬,但是他没有像今天那样的招标的烦恼,他的生活是快乐的。”

有一件事使于连感到惊奇:在维里埃尔,德·雷纳尔先生的那所房子里度过的这孤独的几个星期,对他说来,是一个幸福时期。他只有在别人邀请他参加的宴会上才感到厌恶,才有不愉快的想法。在这所寂静的房子里,他不是可以读,可以写,可以思考,而又不受到打扰吗?他没有时时刻刻让一种残酷的需要把他从前程似锦的美梦中拖出来;这种残酷的需要就是研究一个卑鄙的人的内心活动,更糟的是,还得用各种虚伪的手段或者言语欺骗这个人。

“幸福离着我会这么近吗?……过这样生活的花费微不足道;我可以挑选,或者是娶埃莉莎小姐,或者是做富凯的合伙人……但是旅行的人刚爬上一座陡峭的山峰,在山顶坐下来,觉得休息是一件十分偷快的事。如果强迫他永远休息下去,他还会幸福吗?”

德·雷纳尔夫人的心里有了一些不幸的想法。尽管下定决心,她还是把招标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于连。“这么说,他能使我忘掉我所有的誓言!”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