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社会的最上层(第2/4页)

亲爱的利蓓加还不需要靠灯光来衬托她的美貌。不管在多么强烈的阳光底下,她的脸色仍旧显得鲜嫩。至于她的穿戴,现在的时髦女子一定会嘲笑它荒唐可笑,可是二十五年以前,不但蓓基自己觉得漂亮,别人也公认她漂亮,竟和时下最有名的美人儿身上的华服艳裳不相上下。再过二十年,眼前最出风头的打扮也就和其他过时的装束一样,只好博大家一笑了。如今我们且言归正传。进宫是个大典,利蓓加穿戴得十分俏丽,引得人人夸赞。吉恩夫人是个老实人,她对小婶子打量了一番,不得不承认她修饰得动人,暗下自叹不及她手段高明。

罗登太太在她的衣服上费了多少心思、精神和天才,吉恩夫人是不知道的。利蓓加穿衣打扮的技术赛得过全欧洲最能干的时装专家。她的手又特别巧,吉恩夫人再也及不上。她对蓓基上下一看,立刻发现不但做后裾的硬缎非常贵重,衣服上的花边也着实精美。

蓓基说那缎子是旧东西,花边买来的时候便宜得少有,撩在手边有好多年了。

“亲爱的克劳莱太太,这花边总得要一大笔款子才买得动吧,”吉恩夫人一面说,一面低下头瞧着自己身上。她的花边,质地的确要差得多。她又细细瞧着罗登太太做礼服用的缎子,很想说自己做不起那么讲究的衣服。可是这话说出来似乎在刻薄小婶子,因此她努力忍住了没有开口。

虽然吉恩夫人心地宽大,如果她知道这些衣料的来历,恐怕未必忍得下这口气。事实是这样的,罗登太太替毕脱爵士收拾房子的时候,在一个旧衣橱里面找到了那花边和锦缎。推想起来,准是从前的主妇留下的东西。她悄没声儿的把这两样东西带回家去,配着她自己苗条的身材做了一套衣服。布立葛丝明明看见她拿东西,并没有问长问短,也不去搬弄是非。我想她在这件事上很同情蓓基。不但是她,就是别的诚实女人,见解一定也跟她一样的。

蓓基还有金刚钻。她丈夫看见她耳朵上是耳环子,脖子上是项圈,亮品晶的戴了许多首饰,觉得真好看,只是自己从来没有看见过,便问道:“蓓基,你的金刚钻首饰是哪儿来的?”

蓓基脸上红了一红,紧紧的对他瞅了一眼。毕脱·克劳莱脸上也微微一红,拿眼望着窗外。原来首饰里面有一件是他的礼物。蓓基的珍珠项圈上一个美丽的金刚钻扣子是他送的。这件事,他并没有对老婆说。

蓓基瞧瞧丈夫,又望望毕脱爵士,那刁钻得意的样儿好像在说:“咱们抖出来怎么样?”

她对丈夫道:“你猜吧!呆子,你细想去吧,我的首饰是哪儿来的?这小扣子是多年前一个好朋友送给我的纪念。除此之外,都是我在考文脱瑞街上波罗尼斯先生铺子里租来的。难道你以为所有进宫的奶奶小姐戴的金刚钻都是她们自己的吗?谁都像吉恩夫人自己有金刚钻首饰呢?我看吉恩夫人的比我的美多了。”

毕脱爵士神气又有些不自在,说道:“这些全是上代传下来的头面。”他们一面叙家常,马车一面往前走,一直到皇宫门前停下来。然后他们下了车子往宫里去,国王已经在宝座上,准备接见他们。

罗登赏识的金刚钻首饰并没有回到考文脱瑞街上波罗尼斯先生的铺子里去,波罗尼斯先生也不来向她讨。原来这些首饰都给藏到一张旧书桌的抽屉里去了。这书桌还是许多年前爱米丽亚·赛特笠送给她的,蓓基手里几件有用,也许可以说值钱的东西,都瞒着丈夫收在这里。有些丈夫天生不管闲事,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妻子呢,喜欢遮遮掩掩的可多的是。各位太太奶奶,你们里头喜欢私下做衣服买首饰的人有多少?有了新衣服新手镯不敢穿戴的有多少?有时穿上新衣戴上首饰还是战战兢兢,唯恐身旁的丈夫看穿了秘密,只能软语媚笑的哄着他。好在做丈夫的分不清新的丝绒袍子和旧的丝绒袍子有什么不同,今年的手镯和去年的手镯有什么两样,也不知道那一块拖拖拉拉的镂空黄披肩值四十基尼,也想不到波皮诺太太每星期都在写信要账。

罗登太太戴的耳环子,还有她那白嫩的胸口挂着的饰物,全是光彩耀目,珍贵得了不得。这些东西罗登虽然没有看见过,斯丹恩勋爵却知道它们的来历,也知道是谁花钱买下来的。斯丹恩勋爵身为尚粉大臣,算得上国家的柱石,又是御前显要的近侍,那天也在宫里当差。他全身挂满了绶带、宝星和各种勋章,特地迎上来招呼利蓓加。

他对她鞠了一个躬,微笑着援引了《一绺玷污了的鬈发》①里面美丽的诗句来奉承她,可惜这句子已经用得太多,成了滥调了。他夸奖蓓基的首饰像诗中女主角贝琳达的一般,“犹太人愿意亲吻,外教人愿意崇拜。”

①十八世纪诗人蒲柏(Alexander Pope)的长诗“The Rape of the Lock。”

利蓓加把脸儿一扬,答道:“我可希望您大人是信奉正教的基督徒。”这位权势赫赫的贵人对于那江湖女骗子那么不避耳目的献殷勤,引得旁边的女客们交头接耳的谈论起来,先生们也在点头点脑,偷偷的批评。

利蓓加·克劳莱(娘家姓夏泼)和王上见面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情形,我不敢擅自描写,一则因为我没有写作经验,笔下也不高明,二则我想到这辉煌的人物,已经觉得眼花缭乱,何况我对于国王忠诚虔敬,不敢失了体统,在想像之中都没肯对那神圣的接见室瞧得太仔细、太大胆,只敢诚惶诚恐、肃静无声的快快退出来,一面接二连三深深的鞠躬。

我可以说那么一句话:自从蓓基进宫觐见之后,整个伦敦找不出比她对国王更忠诚的臣民。她口边老是挂着王上的名字,赞叹他风度出众,谁也比不上。她到高尔那奇画师那里去定了一张国王的肖像。凡是艺术能够创造、她的信用可以赊得动的作品,再没有比这张肖像更精美的了。我们最圣明的王上有一张像是很著名的。在画儿里面他穿着方扣子外套,上面一条皮领子,下身是灯笼裤,脚上穿了丝袜,头上戴着鬈曲的棕色假头发,满脸堆笑的坐在椅子上。蓓基挑的就是这一幅;她还叫画师在别针上也画了王上的像,戴在身上。她在熟人面前不断的谈起他态度怎么谦和,相貌怎么轩昂,听的人先是觉得好笑,到后来简直有些腻烦了。谁知道,说不定她还想做孟脱侬①和邦巴图②呢。

①孟脱侬(Marquise de Maintenon,1653—1719),法国女作家兼教育家。

②邦巴图(Pompadour),法王路易十五的情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