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3页)
要是格莱思既年轻又漂亮的话,我还会猜想:也许有一种比谨慎或者害怕更加温柔的感情,在为了她的利益影响着罗切斯特先生;可是,她长得那么难看,又是一副管家婆的样子,这种想法就不大可能成立了。“不过,”我想,“她以前也年轻过,她年轻的时候主人也年轻。菲尔费克斯太太有一次告诉过我,她待在这儿已经多年了。我想,她以前也不见得会漂亮;可是,也许她性格上有独特的地方或者有力量来弥补她外貌上的不足。罗切斯特先生是爱好坚定的人和古怪的人的:格莱思至少是一个古怪的人。也许是以前的任性(像他那样突兀、刚愎自用的性格,是很可能作出任性的行为的)使他受她的摆布,而她现在对他的行动还有着秘密的影响,这是他自己不谨慎的结果,他既摆脱不了,又不能置之不理。如果是这样,那又怎么呢?”不过,猜想到这里,普尔太太那方阔、扁平的体形,丑陋、干枯甚至粗糙的脸,那样清清楚楚地在我心里浮现出来,以至于我认为,“不,不可能!我的猜想不可能正确。可是,”在我们心中和我们说话的那个秘密的声音说,“你也长得不美啊,而罗切斯特先生也许赞赏你;无论如何,你常常感觉到他赞赏你,就说昨天夜里吧——想想他的话,想想他的神情;想想他的声音!”
我全都清清楚楚地想得起来:言语,眼神,声调,似乎一下子都活生生地重新显现出来。现在我在教室里;阿黛勒在画画,我弯着腰把着她的铅笔。她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看。
“Qu’ avez-vous,mademoiselle?”(1)她说,“Vos doigts tremblent comme lafeuille,et vos joues sont rouges:mais,rouges comme des cerises!”(2)“阿黛勒,我弯腰弯得热啦!”她继续画着,我继续想着。
我急急忙忙把刚才一直在设想的关于格莱思·普尔的讨厌想法从脑子里赶走;这想法使我厌恶。我拿自己来和她比较,发觉我们是不同的。白茜·利文说过我真是个大家闺秀;她说的是真话——我是个大家闺秀。而我现在看上去比白茜看到我的时候还要好得多:面色比以前红润,人比以前胖,而且更加生气勃勃,更加活跃,因为我有了更光明的希望和更强烈的乐趣。
“黄昏来临了,”我朝窗口望了望,说,“我今天在屋子里没听到过罗切斯特先生的声音和脚步声;可是天黑以前我肯定会见到他。早上,我怕和他见面,现在我倒希望和他见面,因为盼了这么长时间都没盼到,盼得都不耐烦了。”
夜幕降落,阿黛勒离开我到婴儿室去和索菲玩,这时候我非常迫切地希望看到他。我听着下面是不是有铃声;听着莉亚是不是上楼来送口信;我有时候想象听到了罗切斯特先生自己的脚步声,便转过身去向着门,指望门会打开让他进来。门依旧关着,只有黑暗从窗口进来。时间并不算晚,他经常七八点钟派人来把我叫去,这时候还不过六点。我今晚肯定不会完全失望,我有那么多事情要说给他听!我要再提起格莱思·普尔这个话题,听听他会怎么回答;我要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真的相信,昨天夜里那可怕的尝试,是她干的;如果是的,他干吗要为她的恶劣行径保守秘密。至于我的好奇心会不会激怒他,那倒没什么关系;我懂得一会儿惹恼他一会儿安慰他的乐趣;这是最使我高兴的,而且我总是有一种可靠的本能来阻止我做得过分;我从来没敢越过激怒的界限。在最远的边缘我很喜欢试试我的技巧。我可以既保持表示尊重的每一个细小的礼节,保持我的身份所应有的每一种礼貌,又在辩论上对付他,而不感到担心,也不感到不安的约束;这对他对我都合适。
最后,脚步声终于在楼梯上叽叽嘎嘎地响了起来。莉亚出现了;不过只是来通知我,茶点已经在菲尔费克斯太太房间里预备好了。于是我就下去。我感到高兴,至少我是到了楼下了;因为我以为这使我更靠近罗切斯特先生了。
“你准是要吃茶点了吧,”我走到这位善良的妇人那里,她说,“你午饭吃得那么少,我担心,”她继续说,“你今天不大舒服;你看上去脸色绯红,像在发烧。”
“啊,很好!我从没有感到比现在更好过。”
“那你得拿出好胃口来证明;我要把这一根针织完,你能不能把茶壶灌满?”她干完了活,站起来拉下遮帘。她原来一直让遮帘开着,我猜,是为了充分利用日光,虽然这时候暮色正在迅速地变浓,成为一片昏暗。
“今儿晚上天气好,”她透过窗玻璃朝外面望望说,“虽然没有星光;罗切斯特先生总算拣了个好天气出门。”
“出门!——罗切斯特先生上哪儿去了吗?我还不知道他出去呢。”
“哦,他吃完早饭就动身了!他到里斯去了;是埃希敦先生家,在米尔考特的那一头十英里路光景。我看,那边准是有个大宴会;英格拉姆勋爵,乔治·利恩爵士,丹特上校和其他人。”
“你估计他今天夜里会回来吗?”
“不,明天也不会回来;依我看,他很可能要待上一个星期或者更久些。这些高尚、时髦的人聚在一起,周围是一片雅致和欢乐的景象,而且可以寻欢作乐的东西样样齐全,他们不会急于分开。在这种场合,尤其需要绅士们,而罗切斯特先生天赋那么高,在社交上又是那么活跃,所以我相信他受到大家的欢迎。女士们都很喜欢他,虽然你不会认为,他的外貌能使他在她们眼中显得特别可爱,但是我想,他的学识和才干,也许他的财富和门第,就弥补得了他面貌上的任何小小的缺陷。”
“里斯那儿有女士们吗?”
“有埃希敦太太和她的三个女儿——都是文雅的小姐,还有那尊敬的布兰奇·英格拉姆和玛丽·英格拉姆,我看她俩是最美的女人了;说真的,我看见过布兰奇。那是在六七年以前,她还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她来这儿参加罗切斯特先生举行的圣诞舞会和宴会。你真该瞧瞧那天的餐厅——装饰得多么豪华,多么灯火辉煌!我看,怕有五十位绅士和女士到场——都是郡里第一流的大户人家。而英格拉姆小姐,公认是那晚的美女。”
“菲尔费克斯太太,你说,你看见过她,她模样儿长得怎么样?”
“是的,我看见过她。餐厅的门敞开着;因为是圣诞节,准许用人们聚集在大厅里,听几位女士唱歌和演奏。罗切斯特先生要我进去,我就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望着他们。我从来没看见过比这更富丽堂皇的场面:女士们都穿得很华丽,她们中间的大多数——至少是年轻人中间的大多数——长得都很漂亮;英格拉姆小姐当然是其中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