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3/4页)

我们走进宅子的时候,菲尔费克斯太太、阿黛勒、索菲、莉亚走上前来向我们道喜。

“走开——统统走开!”主人喝道;“去你们的祝贺!谁要它们!——我不要!——它们晚了十五年!”

他从她们身边走过去,上了楼梯,还是握着我的手,还是在招呼绅士们跟着他;他们照着做了。我们走上第一道楼梯,沿着过道走过去,走到三层楼;罗切斯特先生用主人的钥匙打开低低的黑门,让我们走进那间挂着帷幔、放着大床和用图案装饰的大柜的房间。

“你认识这个地方,梅森,”我们的向导说;“她在这儿咬了你,用匕首刺了你。”

他从墙上撩起帷幔,露出第二道门;他把它也打开了。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生着火,火的周围用高而结实的围栏围着,天花板上用链条挂着一盏灯。格莱思·普尔俯身在火上,显然在用平底锅烧什么吃的。屋子的那一头,有一个身影在昏暗中来回跑着。那是什么呢,是野兽呢还是人?乍一看,看不清楚;它似乎在用四肢匍匐着;它像个什么奇怪的野兽似地抓着、嗥叫着;可是它又穿着衣服;密密层层的黑发夹杂白发,蓬乱得像马鬃似地遮住了它的头和脸。

“早安,普尔太太!”罗切斯特先生说。“你好吗?你照管的人今天怎么样?”

“我们还可以,先生,谢谢你,”她小心翼翼地把沸滚着的食物端起来放到炉边的铁架上去;“有点要咬人,可还不残暴。”

一阵凶猛的叫喊似乎拆穿了她这个有利的报告的虚假性;这个穿着衣服的鬣狗爬了起来,用后脚高高地站着。

“啊,先生,她看见你了!”格莱思嚷道;“你最好别待在这儿。”

“只待一会儿,格莱思;你得让我待一会儿。”

“那末,要小心,先生!——看在上帝分上,小心!”

疯子吼叫起来。她把浓密蓬乱的鬈发从脸上分开,狂野地瞪着她的客人。我清清楚楚地认得那张紫色的脸,——那肿起来的五官。普尔太太走上前来。

“别挡住我,”罗切斯特先生把她推到一边说;“我想,她现在没拿着刀吧?我防备着。”

“你没法知道她拿着什么,先生;她那么狡猾;人的判断力估量不出她的诡计。”

“我们最好还是离开她,”梅森先生悄悄地说。

“去见鬼吧!”他的姐夫劝他。

“小心!”格莱思喊道。三位先生同时往后退。罗切斯特先生把我推到背后;疯子跳起来,凶恶地卡住他的脖子,用牙咬他的脸颊;他们搏斗着。她是个大个子女人,身材几乎和她丈夫相仿,而且很胖;在殴斗中她显出男人的力气——尽管他体格健壮,还不止一次几乎把他掐死。他很可以选中地方一下子把她打得安静下来;可是他不愿打;他只肯搏斗。最后他抓住了她的胳臂;格莱思·普尔给了他一根绳子,他把她的胳臂反绑起来;再顺手拿根绳子把她绑在一张椅子上。捆绑是在最凶猛的嚎叫和最剧烈的冲撞中完成的。于是罗切斯特先生朝旁观者转过身来;他带着辛辣、凄凉的微笑看着他们。

“那就是我的妻子,”他说。“那就是我所知道的惟一的结婚的拥抱——那就是在空闲时间安慰我的亲热!而这一位是我希望有的,”(他把手放在我的肩头上)“这一位庄严、安静地站在地狱入口、镇静地看着魔鬼跳跃的姑娘。在那凶猛的一道浓味菜肴以后,我想由她来变换一下口味。伍德和布里格斯,看看这两者的不同吧!比较一下这双清澈的眼睛同那边的一对红球——这张脸和那个面具——这个身材同那个大个子;然后评判我吧,传播福音的牧师和维护法律的律师,记住,你们怎样裁判别人,你们也就将受到怎样的裁判!现在你们走吧。我得把我的捕获物关起来了。”

我们都退了出来。罗切斯特先生在我们后面逗留了一会儿,再嘱咐了格莱思·普尔几句。律师在下楼的时候对我说话。

“小姐,”他说,“你没有任何责任,要是梅森先生回马德拉的时候,你叔叔还活着,他听到这消息会高兴的。”

“我的叔叔!他怎么样?你认识他吗?”

“梅森先生认识的;爱先生是他在丰沙尔(3)的商号的多年老客户。梅森先生在回牙买加途中,在马德拉养病。你叔叔接到你那封信,知道你准备和罗切斯特先生结婚,当时,梅森先生正好跟他在一起。爱先生谈起这个消息;因为他知道我这儿的这位当事人认识一个姓罗切斯特的绅士。就像你猜想得到的,梅森先生又诧异又痛苦,把事实真相说了出来。你的叔叔,我很遗憾地说,现在正躺在病床上;考虑到他的病的性质——痨病——和病的阶段,他不可能再起床了。这样他就不能亲自赶到英国来,把你从你落入的罗网中救出来,他就恳求梅森先生立即采取步骤阻止这件欺诈的婚事。他把梅森先生托给我,要我帮忙。我尽快办理;我很高兴没有太迟;毫无疑问,你一定也很高兴吧。我确实相信你叔叔在你赶到马德拉以前就会去世,要不然,我会劝你和梅森先生一起回去;可是,既然如此,我想你最好还是留在英国,等到你能从爱先生那儿再听到什么消息,或者听到什么关于他的消息再说。还有什么事要我们留在这儿吗?”他问梅森先生。

“没有,没有——我们走吧,”是他的焦急的回答。他们不等向罗切斯特先生告别,就穿过大厅的门走了。牧师留下来和他那个骄傲的教区居民交换了几句话,或者是劝告,或者是责备;尽了这个责任以后,他也走了。

我站在半开着的门口,听见他走,这时候我已经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间。房子里,人都走了;我把自己关在屋里,闩上门闩,不让任何人闯进来,我开始——不是哭,也不是悲叹,我还很镇定,不会那么干,而是——机械地脱掉结婚衣服,换上我昨天以为是最后一次穿的那件呢衣服。于是我坐了下来,感到又虚弱又疲劳。我把胳臂靠在桌子上,头搁在胳臂上。现在我思考着;在这以前,我只是听、看、活动——人家把我带到或拉到哪儿,我就跟来跟去地走到哪儿——看着一件事发生了又紧接着发生一件事,一件事暴露了又紧接着暴露一件事;可是现在,我却思考着。

这个早晨是够安静的——只除了和疯子在一起的那短短的一幕;教堂里的事情并不吵闹;没有怒火的爆发,没有大声的争吵,没有辩论,没有挑衅或挑战,没有眼泪,没有抽泣;只说了几句话,平静地表示反对这件婚事;罗切斯特先生提了几个严厉的短短的问题;作了回答和解释,提了证据;我的主人坦率地承认事实;然后看了活的证据;闯入者走了,一切就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