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3/6页)

“有女主人吗?”

“没有,除了我没别人,我是管家;”读者啊,我不能要她救济我,而没有救济,我都快倒下了;我还不能要饭;我又缓慢地走开了。

我再一次取下我的绸方巾——再一次想到小铺子里的那几块面包。哦,只要一块面包皮!只要一口来缓和一下饥饿的剧痛!我本能地再次转向村庄;我又找到了那家铺子,走了进去;虽然除了那女人,还有几个人在场,我还是大胆地提出了请求:“你愿意收下这块方巾,给我一个面包卷吗?”

她显然怀疑地看看我:“不,我从来不那样卖东西。”

我几乎绝望了,便要求半个;她又拒绝了。“我怎么知道你从哪儿弄来的方巾,”她说。

“你愿意拿我的手套吗?”

“不!我要手套有什么用?”

读者啊,详谈这些细节可不是愉快的事。有人说,回忆过去的痛苦经历是快乐的;可是现在我却不愿去重温我提到的那些时候。道德的堕落,混合着肉体的痛苦,形成一种过于悲惨的回忆,我不会乐于去详谈。我并不责怪那些拒绝我的人。我觉得那是意料之中的事,而且是无可奈何的事。一个普通的乞丐往往是怀疑的对象;一个穿着体面的乞丐不可避免地也是这样。固然,我乞求的只是职业;可是谁又有责任来为我提供职业呢?当然不是那些第一次看见我又不了解我品性的人。至于那个不愿拿面包换方巾的女人,既然她认为我的提议是个阴谋,认为这样交换不合算,那她也是对的。现在让我压缩一下。我对这个题目感到厌烦了。

天黑以前不久,我经过一家农舍,农夫坐在开着的门跟前,正吃着面包干酪的晚餐;我停了下来,说:“你给我一片面包好吗?我很饿。”他惊异地看了我一眼;没作回答,就切了厚厚的一片面包,把它给了我。我想他并没把我当作乞丐,而是把我当作一个想吃他的黑面包的古怪的小姐。我一走到看不见他房子的地方,就坐下来吃面包。

我没有希望住在房子里,便到上面提到过的树林子里去找个住处。可是我这一夜过得真惨,我的休息给破坏了;地是湿的,空气是冷的;再加上,不止一次有人闯进来,打我附近走过,我不得不一再换地方;没有一点安全和宁静的感觉。快天亮的时候,下雨了;第二天下了整整一天的雨。读者啊,请别要我详细叙述那一天的情景吧。我像前一天那样寻找工作;像前一天那样遭到了拒绝;也像前一天那样挨了饿;不过我吃过一次东西。在一所村舍门口。我看见一个小女孩刚要把一点冷粥倒进猪槽。“你把它给我好吗?”我问。

她瞪着眼看我。“妈妈!”她嚷道;“有个女人要我把粥给她。”

“孩子,”里面的一个声音说,“要是她是个要饭的,就给她吧。猪不要吃粥。”

女孩把凝成块的粥倒在我的手里,我便狼吞虎咽地把粥吃掉了。

雨天的暮色渐渐变浓的时候,我在一条冷冷清清的马道上停了下来。我在那条马道上已经走了一个小时,或者还不止一个小时。

“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自言自语地说。“我觉得再也不能往前走了。今天晚上我将再一次在外面过夜吗?雨下得这么大,难道我得把头枕在又冷又湿的地上吗!我怕我没有其他办法;因为,谁会收容我呢?可是,那将是十分可怕的,带着这饥饿、乏力、寒冷的感觉,这凄凉的感觉——这完全的绝望。不过,很可能不到早上我就死去。我干吗不能心甘情愿地接受死亡这个前途呢?我干吗要挣扎着保持毫无价值的生命呢?就因为我知道,并且相信,罗切斯特先生还活着;再说,因为贫困和寒冷而死去,这种命运是天性所不能消极地顺从的。哦,上帝啊!再支持我一会儿吧!帮助我——指引我吧!”

我的迟钝的眼睛扫视着朦胧迷茫的景色。我看出自己已经走得离村子很远;几乎看不见它了。村子周围的耕地已经消失;我通过横路和支路,已经又一次走近了那片茫茫的荒原;现在只有几块田地横在我和黑黝黝的小山之间。这几块地几乎还没有开垦过,差不多还是和原来的石楠丛生的荒地一样荒芜,一样贫瘠。

“唉,我宁可死在小山那儿,也不愿死在街上,或者来往人多的大路上,”我想。“让乌鸦和渡鸦——如果这一带有渡鸦的话——把我的肉从骨头上啄去,这要比装在济贫院的棺材里,在乞丐的义冢里腐烂好得多。”

于是,我转向小山,走到那里。现在只消找个凹处,让我可以躺下,即使不感到安全,至少感到隐蔽;可是,这个荒丘的整个表面似乎是平的。除了颜色的变化以外,没什么其他变化;在沼地上长满灯芯草和青苔的地方是绿色的;干土上只长石楠的地方是黑色的。尽管天在转黑,我还是能看见这些变化;虽然那只是明暗的变化,因为颜色已随日光消褪了。

我的眼光正从阴暗的丘地上方,顺着那消失在最荒凉的景色中的沼地边缘浏览过去,这时候远处沼泽和山脊之间的一个朦胧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亮光。“那是ignis fatuus,”这是我第一个念头;我料想它马上就会熄灭。然而,它继续稳定地燃烧下去,既不后退,也不前进。“那末,是刚燃起的篝火吗?”我问。我守候着,看它是否扩大;可是,不;它既没缩小,也没扩大。“它也许是房子里的一支蜡烛,”这时候我猜测着,“不过,如果是的话,我也绝不可能走到那儿。它太远了;即使离我不到一码,那又有什么用呢?我敲门,也只是让自己再给关在门外。”

我在我站着的地方卧倒了,把脸靠在地上藏起来。我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夜风在小山和我的上方吹过,呻吟着消失在远处;雨下得很猛,再次把我淋得透湿。只要我僵硬到像静止的冰霜,死神友好地让我变得麻木,那雨点可以继续猛打下去,我不会感觉到它;可是我那还活着的肌肤却在它冰凉的影响下颤抖。不一会儿,我就爬了起来。

亮光还在那儿;昏暗而稳定地透过雨丝照着。我再试着走路,拖着精疲力竭的双脚慢慢朝它走去。它引我斜着爬过小山,穿过广阔的沼泽。这个沼泽在冬天是根本无法通过的,甚至现在,在盛夏,都是泥浆四溅,溜滑难走。我在这儿摔倒两次,但是两次都爬了起来,振作起精神。这亮光是我微乎其微的一线希望啊,我必须到它那儿去。

穿过沼泽,我看见荒野里有一条白色的小路。我朝它走去;那是一条路或者一条小径,直通那个亮光。现在亮光在一种小山冈上的树丛中间闪耀着——根据我在黑暗中能分辨的形状和叶子来看,显然是杉树。我走近的时候,我的星却消失了;有个什么障碍物挡在我和它之间。我伸出手去摸摸面前黑糊糊的一堆东西,摸出了那是一堵矮墙的粗糙的石块——在它上面是像栅栏一样的东西,里面是高而有刺的树篱。我继续摸索着前进。又有一样白的东西在我面前闪光,那是一扇门——一扇小门;我一碰它,它就在铰链上摇动起来。门两边各有黑黑的一丛灌木——冬青或者紫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