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2/4页)

“里弗斯先生!”我打断他的话。

“我猜得到你的心情,”他说,“可是克制一会儿;我快结束了;听我说完。关于罗切斯特先生的品格,我一无所知,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宣称要体面地娶这位年轻姑娘为妻,而在圣台前面,她却发现他已经有了一个还活着的妻子,虽然是个疯子。他以后怎样行动和求婚,那纯粹是猜测的事;可是事情传了出来,人家必然会问那个家庭女教师怎么样了,这时候却发现她已经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上哪儿去了,是怎么走的,谁也说不出。她已经在夜里离开了桑菲尔德府;每一次寻找她的行踪都是白费力气,乡下很远的地方都找遍了;还得不到有关她的消息的任何线索。然而,要把她找到,却已经成为万分紧迫的事;所有的报纸上都登出了广告;我自己就收到了一个律师布里格斯先生写来的信,告诉我我刚才说的详细情况。这不是个奇怪的故事吗?”

“你只要告诉我,”我说,“既然你知道得这么详细,你肯定能告诉我——罗切斯特先生怎么样了?他怎么了;他在干什么?他好吗?”

“有关罗切斯特先生的情况,我一点也不知道:信里没提到他,只提了我谈到的那个欺诈性的不合法的企图。你还不如问问那个家庭女教师叫什么名字——问问非要她出面不可的这件事是什么性质。”

“那末,没人去过桑菲尔德府?没人看见过罗切斯特先生?”

“我想没有。”

“可是他们写信给他吗?”

“当然。”

“他怎么说呢?谁有他的信?”

“布里格斯先生提到,回答他的请求的不是罗切斯特,而是一位太太;签名是‘爱丽思·菲尔费克斯’。”

我觉得又冷又沮丧;我当时最害怕的事也许成了事实,他完全可能离开英国,在不顾一切的绝望中跑到大陆上以前常去的地方。他在那儿为他的剧烈痛苦找到了什么样的鸦片?为他的炽烈热情找到了什么样的对象?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哦,我可怜的主人啊!——一度差点儿成了我的丈夫——我常常管他叫“我亲爱的爱德华”的主人啊!

“他准是个坏人,”里弗斯先生说。

“你不了解他——别对他发表意见,”我生气地说。

“很好,”他冷静地回答;“我的头脑的确在想别的,不在想他;我要把故事讲完。既然你不愿问家庭教师的名字,那我得自动把它说出来——慢着——名字在这儿——看到几个要点都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记下来,总是更能令人满意的。”

皮夹又给不慌不忙地掏了出来,打开了,找遍了;从里面的一格中拉出一张匆忙中撕下的破纸条;我从纸的质地和一块块深蓝、胭脂红和朱红的颜色上,认出了那就是从我遮画用的那张纸上撕下来的纸边。他站起身,把它送到我眼前;我读了用黑墨和用我自己的笔迹写的“简·爱”两个字,这无疑是心不在焉的时候写下的。

“布里格斯先生写信给我提起一个简·爱;”他说,“几个广告上都要找一个简·爱;我认识一个简·爱略特。——我承认我猜疑过,可是只是在昨天下午才证实猜对了。你承认这个名字,取消化名吗?”

“对——对——可是布里格斯先生在哪儿?也许他比你多知道一些关于罗切斯特先生的事。”

“布里格斯在伦敦;我看他未必会知道什么关于罗切斯特先生的事;他关心的不是罗切斯特先生。你现在只顾追问小事把要点都忘了:你没问一声,布里格斯先生干吗要找你——他找你要干什么?”

“嗯,他要干什么?”

“只是告诉你,你的叔叔,住在马德拉斯群岛的爱先生去世了;他把他所有的财产全留给你,你现在富了——只是这个——没别的。”

“我!富了?”

“对,你,富了——完全是个财产继承人了。”

接下来是沉默。

“当然,你得证明你的身份,”圣约翰不久又说,“这个步骤不会有什么困难;随后,你立即就有所有权了。你的财产投资在英国公债上了;布里格斯那儿有遗嘱和必要的文件。”

这儿又翻出了一张新的牌!读者啊,刹那间由穷变富是件好事——一件非常好的事;可并不是一件能让人一下子理解,或者因而能享受其乐趣的事。再说,人生中还有另外一些机会,远远比这个更能使人战栗,使人狂喜。现在这一件事是可靠的,是现实世界中的一件事,没有什么假想的成分;和它有关联的一切都是可靠的、现实的,它的表现也是这样。一个人听到自己获得一笔财产,并不会跳起来,蹦起来,大声欢呼!而只会开始考虑责任,考虑事务;在稳定的满意的基础上,升起了重大的心事——于是我们克制自己,严肃地皱着眉头思考我们的幸福。

况且,“遗产”,“遗赠”这些字眼,总是和“死亡”,“葬礼”等字眼连在一起的。我只听说过我的叔叔——我的惟一的亲戚死了;自从我知道有他这个人存在的时候起,我就抱着一个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他;现在,我却永远也见不到了。再说,这笔钱只是给我的;不是给我和一个欢欢喜喜的家庭,而是给孤零零的我。毫无疑问,那是一个巨大的恩惠;而且不依靠别人是光荣的事——对,这我感觉得到——这个想法使我心里高兴起来。

“你终于展开眉头了,”里弗斯先生说;“我还以为美杜莎(1)看了你,你正在变成石头呢——也许你现在要问你有多少财产了吧?”

“我有多少财产?”

“哦,数目很小!当然不值一谈——我想他们说的是两万英镑吧——可是那有什么呢?”

“两万英镑?”

这又是一件惊人的事——我估计的是四五千英镑。这个消息确实叫我一时连呼吸都停下了;圣约翰先生,我以前从来没听见他大笑过,这时候却大笑起来。

“咳,”他说,“要是你杀了一个人,我来说你的罪行败露了,看来你也不见得会更加吃惊吧。”

“这数目很大啊——你想不会搞错吗?”

“一点也没错。”

“也许你把数字看错了吧——可能是2000!”

“它不是数目字,是大写的字,——贰万英镑。”

我又感到像是一个胃口有限的人,在摆满可供一百个人吃的食物的桌子边坐下,要一个人消受似的。这时候,里弗斯先生站起身,披上了披风。

“今晚要不是天气这么坏,”他说,“我会叫汉娜来陪你;你看上去太可怜了,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可是汉娜,可怜的女人!不像我这样能在积雪中走路;她的腿没这么长;所以,我只好听任你悲哀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