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2/7页)

“把水给我吧,玛丽,”他说。

我拿了只剩半杯水的玻璃杯走近他。派洛特跟着我,还是十分兴奋。

“什么事?”他问。

“躺下,派洛特!”我又说了一遍。他还没把水拿到嘴唇边,就停了下来,似乎在听;他喝了水,放下杯子。“是你吗,玛丽,是不是?”

“玛丽在厨房里,”我回答。

他用一个很快的姿势伸出手来,可是看不见我站在哪儿,他没碰到我。“这是谁?这是谁?”他问,似乎在竭力用那双失明的眼睛看看——无效的、痛苦的尝试啊!“回答我——再说话!”他专横地大声命令道。

“你再要一点儿水吗,先生?杯子里的水让我泼掉了一半,”我说。

“是谁?是什么?谁在说话?”

“派洛特认识我,约翰和玛丽知道我在这儿。我今天晚上刚到,”我回答。

“天啊——我面前出现了什么幻觉啊?我让什么甜蜜的疯狂控制住了啊?”

“不是幻觉——不是疯狂;你的心灵很坚强,不会出现幻觉,你的身体很健康,不会发疯。”

“说话的人在哪儿呢?只有个声音吗?哦!我看不见,可是我得摸摸,不然,我的心要停止跳动,我的脑子要爆炸了。不管你是什么——不管你是谁——让我摸摸吧,不然我活不下去了!”

他摸索着;我一把抓住他那只在瞎摸的手,用双手握住它。

“正是她的手指!”他嚷了起来;“正是她那又小又细的手指!如果是的话,那就不止这一双手。”

这只男人的手挣脱了我的束缚;我的胳臂给抓住了,我的肩膀、脖子、腰,我整个儿给搂住了,靠拢他。

“是简吗?那是什么?这是她的模样——这是她的身材——”

“这是她的声音,”我加上说。“她整个儿在这儿;她的心也在这儿。上帝保佑你,先生!我真高兴,又这样靠近你了。”

“简·爱!——简·爱!”这是他所说的一切。

“我亲爱的主人,”我回答,“我是简·爱;我已经找到了你——我回到你这儿来啦。”

“真的?——活着?我的活着的简?”

“你摸到了我,先生,——你抓住了我,抓得够紧的;我可不是冷得像尸体,也不是空得像空气,是不是?”

“我的活着的亲亲!这的确是她的四肢,这的确是她的五官;可是在遭到了我那么多不幸以后,我不可能这么幸福。这是梦;是我夜里曾经做过的那种梦,我梦见过像现在这样再把她搂在怀里,像这样吻她——觉得她爱我,相信她不会离开我。”

“我永远也不愿离开你,先生,从今天起。”

“永远不,幻象是这么说的吗?可是我总是一觉醒来,发现那是个空幻的嘲笑;我孤独,被遗弃——我的生活黑暗、寂寞、毫无希望——我的灵魂干渴,却给禁止喝水——我的心饥饿,却一直得不到食物。温存柔和的梦啊,偎依在我的怀里吧,你也会飞走的,像你的那些姐姐在你以前飞走一样;可是在你离开以前,吻吻我吧——拥抱我吧,简。”

“哪,先生——哪!”

我把嘴唇放到他那一度明亮而现在无光的眼睛上——我把他额头上的头发拂开,也吻了他的额头。他突然似乎惊醒过来;他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是你——是不是,简?那末,你回到我这儿来了?”

“是的。”

“你没死在哪条溪流下的哪个沟壑里?你不是在陌生人中间的一个憔悴的流浪者?”

“不是,先生,我现在是个独立的人了。”

“独立!你这是什么意思,简?”

“我那在马德拉斯岛的叔叔去世了,他留给我五千英镑的遗产。”

“啊,这是事实——这是真的!”他嚷道;“我做梦也决不会想到。而且,还有她那奇特的声音,既温柔,又那么令人兴奋,那么惹人生气;它让我枯萎的心高兴起来,它把生命注入了我的心。——什么,简妮特!你是个独立的人了?一个有钱的人了?”

“很有钱,先生。要是你不让我跟你住在一块儿,我可以在你家旁边造一所我自己的房子,你晚上要人陪伴的时候,可以过来坐在我的客厅里。”

“可是,你既然有钱了,简,你现在就一定会有一些朋友,他们会照料你,不会让你献身于一个像我这样瞎了眼的断肠人吧?”

“我跟你说过,先生,我不但有钱,而且还是独立的;我自己可以作主了。”

“你要跟我待在一块儿吗?”

“当然——除非你反对。我要做你的邻居,你的护士,你的管家。我发现你很孤独;我来做你的伴侣——给你念书,陪你散步,和你一起坐着,侍候你,做你的眼睛和手。别再显得那么忧郁吧,我亲爱的主人;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你孤零零地一个人待着。”

他没回答;他看上去严肃——心不在焉。他叹了口气,半张开嘴,仿佛要说什么,然后又把嘴闭上了。我觉得有点儿窘。也许我过于鲁莽地超越了习俗;他像圣约翰一样,在我的冒失中看出了不端庄的地方吧。我所以提出我的建议,的确是出于这样一个想法:他希望而且要求我做他的妻子。我指望他会一下子就要求我归他所有,这种指望并不因为没有表达出来就不大肯定,它支持着我。可是他没流露出一点这方面的暗示,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郁。我突然想起,也许我完全搞错了,说不定我正在不知不觉地扮演着傻瓜的角色。我开始慢慢地从他怀里脱身出来——可是他急忙把我搂得更紧。

“不——不——简;你万万不能走。不——我摸到了你,听到了你,觉得有你在身边很舒服——有你的安慰很愉快;我不能放弃这些欢乐。我自己心里没留下什么了——我必须有你。世人也许会嘲笑——也许会说我荒谬、自私——可是这没关系。我的心灵要求你;它必须得到满足;否则它会狠狠地向它的躯壳报复。”

“好吧,先生,我愿意和你待在一块儿;我已经说过了。”

“是的——可是,说和我待在一块儿,你是理解为一件事,而我却是理解为另一件事。你也许可以下个决心,守在我的手和椅子附近——像一个好心的小护士那样侍候我(因为你有一颗充满深情的心和一种宽宏大量的精神,促使你为你同情的人作出牺牲),这毫无疑问会使我满意。我想,我现在对你只应该有慈父般的感情;你是不是这样想的?来——告诉我。”

“你要我怎么想,我就怎么想,先生。只做你的护士,我也已经满足了,如果你认为这样更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