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天(第3/5页)
"亲爱的姐妹,你们和我一样,一定常听说这么一句话,那就是胸怀坦荡地运用主见的人是无可非议的.保存和维护自己的生命是每个人生而有之的本能.甚至有时候为了维护自己的生命而导致别人的死亡也不犯法.如果说人们的福利有赖于法律的实施,而维护自己的福利的做法又得到法律认可,那么我们以及任何别的女人为了维护自己的生存采取力所能及的不妨害别人的措施,又有什么不光彩的呢?考虑到今天早上和最近这些日子我们的行为以及我们的种种想法,我和你们一样,认为我们大家迟早要为自己的下场提心吊胆.我觉得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我们都具有女人的感情),既然我们都面临着千真万确的威胁,为什么不设法逃避?依我看,我们留在这里就像是喜欢或者理应观看有多少尸体运来埋葬,或者聆听教堂里所剩无几的修士在规定的时间唱圣歌,或者穿着这身黑色的丧服向每一个来这里的人表明我们落到了多么悲惨的地步.我们一走出这道门,看到的不是病人便是搬运途中的死尸,再不就是犯有前科.遭到当局放逐的犯人,他们知道执行法律的官员如今不是死了便是病了,便肆无忌惮地在全国各地乱跑,这简直是对我们的莫大的嘲弄.我们看到的还有喝饱我们血的本城的渣滓,他们自称掘墓人,飞扬跋扈,到处横行,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嘴里还哼着不三不四的小调,取笑我们的不幸.我们耳朵里听到的只是'这个人死了,那个人快断气了,.如果说还有人为死者感到悲痛的话,我们听到的将只是一片哭声.我回到家里的时候(不知道你们的情况是否和我一样),发现原先人丁兴旺的家里只剩下一个使女.我吓得毛骨悚然,在家里走动时,似乎看到了死者的幽灵,不是平时见到的熟面孔,而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叫我心惊肉跳的别的可怖形象.因此,无论在这里,在外面,还是在家里,我总是不自在,目前更其如此.除了我们以外,凡是心脏仍然跳动.还能挪窝儿的人好像都不待在城里了.我经常注意到别的人不辨是非,不顾羞耻,无论独自一人也好,成群结队也好,日日夜夜吃喝玩乐,为所欲为.不仅是世俗的自由人,甚至隐居在修道院里的出家人也认为别人在干的事他们都可以干(清规戒律已经破除,他们沉溺于肉体的快感,认为这样便可以得救),变得淫乱堕落.如果情况如此(情况显然如此)我们还待在这里干什么?我们还等什么?我们还抱什么幻想?既然问题牵涉到我们的健康,我们为什么要比别的市民落后,迟迟不采取行动?难道我们以为自己低人一等?难道我们认为维系我们生命与肉体的链索比维系别人的更坚强,而不必提防损害我们生命的威胁?我们错了,我们是自欺欺人.如果我们有这种想法,那简直是糊涂透顶!只要一想起这场残酷的瘟疫夺去了多少年轻年长的女人的生命,眼前的情况就一清二楚了.出于疏懒或犹豫,我们虽想躲避却没有想出躲避的办法.我认为(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和我有同感)万全之计就是像许多在我们之前的人所做的那样离开这个地方,同时要像避开死神那样避开别人放荡的榜样.我们大家在乡间都有几处别墅,不如搬到乡间去住,过清心寡欲的日子,在不超越理性的范围之内,随自己的兴致宴饮欢娱.在乡间,听到的是禽鸟啭鸣,看到的是青山绿野,田里的庄稼像海浪似的起伏,各种各样的树木千姿百态,寥廓的天空如今虽然带着哀愁,并没有失去它永恒的壮丽.乡间的一切赏心悦目,远不是我们这座萧索的空城可比.再说,乡间的空气也清新得多,在当前这种日子里,所需的东西比城里丰富,揪心的事情却比城里少.尽管乡民们也像城里人那样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但毕竟地广人稀,不像城里那样伤心惨目.从另一方面来看,如果我没说错,我们并没有抛弃谁.相反,是我们被人抛弃.我们的亲人死的死,走的走,扔下我们受苦受难.如果照我的话去做,我们不会受到指责.不这么做,我们倒难免忧伤.苦恼.甚至死亡.因此,假如你们同意,我们不妨吩咐各自的使女带上必需的物品陪伴我们,今天住一处别墅,明天换一处,在这种日子许可的情况下尽情欢娱.我认为我们应该这么做,以便保存自己.只要死亡不找到我们头上,我们终归可以看到老天对这类事情作出安排.要记住,我们堂堂正正地离开城里,并不比许多留在城里却干伤风败俗的事的人更不光彩."
大家听了潘皮内娅的一番话,非但称赞她的见解,表示愿意照办,甚至开始讨论实施的细节,仿佛一站起身就出发似的.但是菲洛梅娜十分谨慎,她说:
"姐妹们,潘皮内娅的话很有道理,不过我们不能随心所欲,说走就走.要记住,我们都是女人,年纪都不小了,不会不知道,如果没有男人参加,一群女人凑在一起是干不了大事的.我们生性变化无常,不安分,爱多心,又胆小,因此我很担心,如果光是我们几个而没有男人带头,我们很快就会散伙,并且闹得不痛快.因此我们在决定之前还得从长计议."
艾莉莎这时说:
"一点不假,男人们确实是女人们的带头人,没有他们支配,我们做事很难圆满成功.但是我们怎么才能找到男人陪同?我们都清楚,我们的男性亲戚大多已经死去,活着的也像我们希望做的那样,各自结伴,分散在各地,下落不明.请陌生人同行又不妥当.如果我们以健康为重,就得想出妥善的办法.我们既是出于需要去寻求安宁,就不能让麻烦和流言蜚语接踵而来."
女郎们正在议论之际,有三个年轻人走进教堂,说是年轻,也不太年轻,因为其中最小的一个也快二十五岁了.三个都是多情种子,流年不利,亲友亡故,为自身的安危担忧,都未能使他们的爱情熄灭,甚至有丝毫冷却.第一个名叫潘菲洛,第二个叫菲洛斯特拉托,最后一个叫狄奥内奥,(这三个名字各有意义,潘菲洛意谓"充满爱情",是菲亚梅塔的情人.菲洛斯特拉托意谓"情场失意",薄伽丘的长诗《菲洛斯特拉托》中的主人公也叫这个名字.狄奥内奥意谓"登徒子",从希腊神话中爱神维纳斯的母亲狄奥娜这个名字衍化而来.)三个人都风流蕴藉,文质彬彬.他们在寻找各自的心上人.在这人心惶惶的日子里,能见到心上人就是莫大的安慰.事有凑巧,七位女郎中间,三位恰好是他们的心上人,而另外几位同他们当中的这一个或那一个也有亲戚关系.他们刚走进教堂,几位女郎已经看到了,潘皮内娅莞尔一笑说:
"瞧,我们一开头就大吉大利,命运把几个谨慎.勇敢的年轻人带到了我们眼前,只要我们接纳,他们一定乐意充当我们的向导和侍从."
内菲莱正是三个青年之一的情人,她羞红了脸说:
"天哪,潘皮内娅,瞧你说的!我很了解刚来到的那三个人,他们都是没得说的好青年,我相信比这更重要的事他们都能对付.我还认为他们品行端正,别说陪伴我们,即使陪伴比我们更美貌.更高贵的女士也不会辱没她们.但是大家都知道,他们和我们中间的几个人相爱,我担心的是,如果由他们陪伴我们,尽管他们和我们都没有过错,诽谤和指谪仍然会落到我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