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3页)
"夫人,我感到惊奇是不足为怪的,我父亲不知什么原因确实从不提起你们母女俩,即使提过,我也没有听到,因此我一点不了解你的情况,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个姊姊.我孤身来到这个城市,出乎意外地认了一个姊姊,别说有多高兴.说真的,凭你的人品,身价再高的男人对你都会尊敬,何况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行贩?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要请你解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她回答说:
"有个穷婆子先后在巴勒莫和佩鲁贾你父亲家长期帮佣,现在常来我这里干活,今天上午把见到你的事告诉了我.我一听就想去看你,可是我觉得我去找你不太合适,还是请你来这里好."
接着她问起所有的亲戚,都叫得上名字,安德烈乌乔一一作了回答,越来越相信他不应相信的事.
他们聊了很久,天气很热,那女人吩咐端来希腊葡萄酒和糖果,招待安德烈乌乔.晚饭时间已到,他想回去,但她说什么也不答应,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又抱住他说:
"哎呀,我看得出来,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你到了以前不认识的姊姊家,她本来应该留你住宿,而你却要回客栈去吃饭,世上哪有这种事!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吃晚饭.我丈夫不在家,不能招待你,我虽是妇道人家,但也懂得怎么好好款待你."
安德烈乌乔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答道:
"亲爱的姊姊,不是我见外,如果我不回去吃饭,要害别人久等,不放心."
她说:
"天主哪!难道我家里派不出人,不能去打个招呼,让他们别等你吃饭吗?照说礼数周全一点的话,应该请你的朋友们也来吃晚饭,饭后要是你愿意,你们可以一起走."
安德烈乌乔说今晚不想跟朋友一起,只想和她两人多聊聊.她佯装派人去客栈通知别等安德烈乌乔吃晚饭,两人又谈了好久,然后一起进餐,摆出许多美味佳肴.那女的故意把一餐饭的时间拉得很长.饭后安德烈乌乔站起来想走,她说绝对不同意他这么做,因为那不勒斯这个地方不太平,晚上行路不安全,外地人更容易出问题.正像刚才派人通知客栈别等他吃饭那样,不如再去通知说他不回去睡觉了.安德烈乌乔信以为真,心安理得地留了下来.
晚饭后,那女的没话找话谈了很长时间,相当晚了,她让安德烈乌乔在她的寝室休息,留下一个小厮侍候,自己带着女仆到另一个房间去睡.
天气很热,安德烈乌乔独自在屋里便脱去衣服,把裤子挂在床头.他觉得内急,问小厮在什么地方解手,小厮指指屋角的一扇门说:
"出那扇门."
安德烈乌乔毫不戒备地推门出去,踩上门外的木板,哪知一头的钉子已经撬松,木板翘起,他连人带板掉了下去.天主慈悲,那青年人虽从高处跌落,并没有伤筋动骨,只是浑身沾满了粪便.为了让各位对那个地方有些概念,我得解释一下.
两幢房子之间往往是一条狭窄的夹道,高处有两根横木相连,横木上钉几块木板,方便时就蹲在上面.安德烈乌乔踩着一块松动的木板摔了下去,狼狈不堪,大声呼喊小厮.小厮听到他掉落时的扑通声,早已去报告女主人了.那妇人匆匆跑进自己的寝室,找到安德烈乌乔的衣服和衣服里的钱,因为他怕丢失,总是愚蠢地把钱带在身边.狡猾的巴勒莫女人弄到了佩鲁贾青年人的钱,不去管他是死是活,只顾把他出去的那扇门锁严.
安德烈乌乔叫了一会儿,不见小厮答应,便提高嗓门大喊,仍无动静.他终于起了疑心,虽然为时已晚,但断定自己上当受骗了.他爬上夹道的一堵矮墙,翻墙到了街上,绕到他记得清清楚楚的那幢房子的前门.他叫了几次,没人应门,知道情况不妙,痛哭失声地说:
"哎呀,我多么不幸,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丢了五百个弗罗林和一个姊姊."
他自怨自艾,还说了许多话,然后用脑袋撞门,大喊大叫,闹得不可开交,左邻右舍有许多人被他吵醒,再也忍耐不住,纷纷起来.那妇人的一个女仆睡眼惺忪地从窗口探出头来,没好气地说:
"谁呀?"
"你不认识我了吗?"安德烈乌乔回答."我是安德烈乌乔,菲奥尔达利索夫人的胞弟."
女仆嗤笑说:
"你这位先生喝多了,回去睡觉,明天再来吧.我可不知道谁是安德烈乌乔,也听不懂你说的蠢话.你快走吧,让我安安稳稳睡觉."
"什么?"安德烈乌乔嚷道,"你听不懂我的话?你肯定懂.假如西西里的亲戚都是这副模样,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你至少应该把我留在你们那里的衣服还给我,我就走人."
女仆几乎笑出声来,说道:
"先生,我看你是在说梦话吧."
她随即缩回头,把窗户砰地关上.安德烈乌乔彻底明白自己受了骗,知道再说好话也没用了,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决定用蛮力收回失去的东西.他拣起一块大石头,使劲拿它砸门.
许多邻居已被吵醒,起身下床,以为他是个坏蛋,编出一套话来骚扰那女人,又被他的敲门声惹火了,都从窗口探出头来,像一群狗朝一条外来的野狗吠叫那样,气势汹汹地申斥他:
"半夜三更在一个正经女人门前胡说八道简直太无赖了.先生,你安静一点,让我们睡觉吧!你同她有什么纠葛,不妨明天再来,今晚不要打扰我们."
外面闹闹嚷嚷,吵醒了那妇人家里一个帮闲的,在这之前他既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现在却劲头十足地在窗口嚷道:
"谁在下面?"
安德烈乌乔闻声抬头,虽没有看清那人的全貌,但从他满面虬结的黑胡子判断,准是个彪形大汉.那人使劲揉着眼皮,仿佛是给吵醒了刚从床上起来似的.安德烈乌乔不禁有点着慌,回答说:
"我是住在这幢房子里的太太的兄弟......"
黑汉子不等安德烈乌乔把话说完,比先前更粗鲁地说:
"你这头醉醺醺的蠢驴,吵得我们今晚不得安宁,我不明白我干吗不下来狠狠揍你一顿."
他说罢就转过身,关上窗子.
邻居们了解那人的火暴性子,有几个低声对安德烈乌乔说:
"看在天主份上,你快走吧,别自找麻烦,今晚被他打死在这里.为你自己好,还是走吧."
安德烈乌乔被那人的嗓门和模样镇住了,劝他走开的邻居们又像是出于好心,他知道收回失款已经无望,灰心丧气,决定回客栈.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只得顺着使女带他来的原路摸回去.
他闻到自己浑身恶臭,想去海边洗一洗,朝左拐了个弯,来到一条叫做卡塔拉纳的街上.他朝城外走去时,看到两个人提着一盏风灯迎面而来.他害怕那两个是捕役或者别的对他不利的人,便躲进附近一座破败的小屋.两人鬼使神差似的也进了屋,其中一个卸下随身携带的工具,逐一检查,同时和另一个东拉西扯地闲聊.一个突然说:
"怎么回事?我闻到一股从来没有这么难闻的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