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7/7页)
他们三个人互相对看着笑了一笑,就把两个多月来热狂的梦想轻轻断送。他们还觉得藕断丝连的「抵押」太麻烦,他们一致要乾乾脆脆顶了出去。孙吉人假想中的主顾有两个;英商某洋行,日商某会社。
过了一会儿,吴荪甫乾笑着说:
「能进能退,不失为英雄!而且事情坏在战事延长,不是我们办企业的手腕不行!」
王和甫也哈哈笑了,他觉得一件重担子卸下,夜里睡觉也少些乱梦。孙吉人却是一脸严肃,似乎心里在盘算着什麽。
忽然他拍一下大腿,很高兴地看着两位朋友,说道:
「八个厂出顶,机器生财存货原料一总作价六十万,公司里实存现款七万多,扯算起来,我们的血本是保得住的;现在我们剩一个空壳子的益中公司,吸收存款,等机会将来再干。上次云山来的电报不是说他在香港可以招点股麽?我们再打电去,催他上劲,不论多少全是好的!──还有,荪甫!我们这次办厂就坏在时局不太平,然而这样的时局,做公债倒是好机会!我们把办厂的资本去做公债罢!再和老赵斗一斗!」
吴荪甫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热烘烘一团勇气又从他胸间扩散,走遍了全身,他的手指尖有点抖了。在公债方面,他们尚未挫折锐气。况且已经收买了女间谍,正该出奇制胜。当下吴荪甫就表示了决心:
「那就得赶快做,而且要大刀阔斧去做!这几天来,公债又回涨了一些,那是『多头』们的把戏;战事迁延不决,关、裁、编三种债券都会跌到每万三千块;我们今天就抛出几十万去!」
「对呀!我也是这个意思。」
王和甫也接着说,踌躇满志地摸着胡子。
从前他们又要办厂,又要做公债,也居然稳渡了两次险恶的风波,现在他们全力来做公债,自然觉得游刃有余。他们没有理由不让自己乐观。因此他们这会议也就在兴奋和希望中结束。孙吉人最后奋然说:
「那麽,我马上去找门路办交涉。八个厂的受主不论是一家或者几家,我们扣定的总数是五十二万,再少就拉倒,我们另找办法!益中公司仍旧办下去,专做信托。和甫!你接洽得有点眉目的十多万存款赶快去拉了来;『储蓄』我们也要办。黄奋那边的消息,也交给和甫去联络。剩下一件要紧事,指挥公债市场,荪甫,这要偏劳你了!也只有你能够担当!」
三个人分手后,吴荪甫立即打了几个电话。他先和经纪人陆匡时接洽,随后又叮嘱了韩孟翔一番话。公债市场的情形很使吴荪甫乐观,幸运之神还没有离开他。可是他打算再听听女间谍刘玉英的报告,然后决定抛出多少;于是他又四处打电话找这野鸟似的刘玉英,他连肚子饿也忘记了。
十一点钟时,吴荪甫的汽车在园子里柏油路上慢慢地开动;车里的吴荪甫满脸红光。他要出去亲临公债市场的前线了!不料还没到大门,汽车引擎发生障碍,汽车夫摇了三次,那车只是咕咕地发喘,却一步不肯动。「这不是好兆!」素来自诩破除了迷信的吴荪甫也忍不住这样想。他赌气下了车,回到客厅里,但同时大门外忽然汽车喇叭响,一辆车开进来了,车里两个人是杜竹斋夫妇。
杜姑奶奶特为吴老太爷开丧的事情来找荪甫,她劈头就说道:
「明天要在玉佛寺里拜皇忏了。今天我们先去看看那经堂去。」
「哦,哦,二姊,就托你代表罢!我有点要紧事情。要不是汽车出了毛病,我早已不在家里。」
吴荪甫皱着眉头回答,眼看着杜竹斋,忽然想得了一个好主意:在公债上拉竹斋做个「攻守同盟」,那就势力更加雄厚,再不怕老赵逃到哪里去。可是怎样下说词呢?立刻吴荪甫的思想全转到这问题上了。
「也好。就是我和佩瑶去罢。可是明天九点钟开忏,你一定要去拈香的!佩瑶,四妹,阿萱,全得去!」
「呀!说起四妹,你不知道麽,她要回乡下去呢!这个人,说不明白!」
吴荪甫全没听清姑奶奶上半截的话,只有「四妹」两个字落在他耳朵里,就提起了他这项心事。
姑奶奶却并不惊异,只淡淡地回答道:
「年青人都喜欢走动。上海住了几天就住厌了,又想到乡下去玩一回!」
「不光是去玩一回!二姊,我正想请你去劝劝她,也许她肯听你的话!怪得很!不知道她为什麽!二姊,你同她一谈就明白了。也许是一种神经病!」
吴荪甫乘机会把姑奶奶支使开,就拉住了杜竹斋,进行他的「攻守同盟」的外交谈判。他夸张地讲述战事一定要延长,公债基金要被提充军费,因而债价只有一天一天跌,做「空」是天大的好机会。他并没提议要和竹斋「打公司」,他只说做「空」如何有利,约竹斋取同一步骤。
杜竹斋一边听,一边嗅着鼻烟,微笑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