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5/6页)

前面不远处有一乘由两头骡子拉着的轿子,随着马夫的一声吆喝,那骡车驶了出去,一行人上路了。

他们要打教堂前面经过,那儿挤满了人,而在教堂广场上也满是村民,以及远道而来的访客。这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早已在人群中传开,这队人马一出现,尤其是那个数小时前人们还害怕、憎恶,如今却令众人惊讶而又喜悦的无名氏一出现,人群中便立即响起了一片掌声。尽管人们迫切地希望走近点儿去看看这位无名氏的尊容,可他们一见到他走来,便纷纷为其让路。就这样,轿车向前行驶着,无名氏紧随其后。当走到教堂大门口时,他摘下了帽子,低垂着那曾令人害怕的脑袋,前额几乎碰到了骡子的鬃毛。他听到千百张口小声地向他喊道:“上帝会保佑你的!”唐阿邦迪奥先生也摘下了帽子,低垂着头向上帝祈祷。不过,在听到教友们唱着那庄严而又和谐的圣歌时,他的心里涌现出了一种羡慕、忧伤的柔情和突如其来的热情。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才不让眼泪流下来。

当他们走出村庄来到空旷的田野,走在那荒凉的大路上时,唐阿邦迪奥先生的思绪又笼罩了一层阴影。眼下,轿夫成了他唯一信任的人,轿夫是红衣主教的手下,肯定是正直老实之人,此外,他看上去也不像一个懦夫。时不时,他们会看见一些行人经过,有时这些行人还是成群结队的,他们是跑去看红衣主教的,这使得唐阿邦迪奥先生颇感欣慰。然而,这只是暂时的一点儿欣慰,因为他正朝着那可怕的山谷走去,在那儿,他只能见到他的同伴无名氏的手下,他们会是些什么样的手下啊!此刻,他竟那么渴求同他的这位同伴聊聊天,一来是为了更进一步地了解他,二来可以同他套套近乎。不过,在看到他的同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唐阿邦迪奥先生的这一愿望也破灭了。随后,他只能自己在那儿自言自语。以下就是这位可怜之人在这一旅途中的内心独白的一部分,要是将其独白全部记录下来,那都可以写成一本书了。

“有道是,不管是圣人,还是罪人,他们都不满足只是管理、操心自己的事,而是只要有可能,他们巴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加入他们,同他们一起狂欢。而那最好管闲事之人竟找上了我这样一个从来没有干涉过他人之事的人,抓住我的头发,强行将我拽进了他们的事中。我别无他求,只求平平静静地过日子!那个神经错乱的恶棍唐罗德里戈,要是他有丝毫的理智,他都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到底还想要什么呢?他既富有又年轻,还备受人们的尊敬和奉承,可他竟还厌倦这种富裕的生活,非要给他自己和他的邻居找点儿麻烦。他本可以就这样天天吃喝玩乐,噢,不,先生,他不一定要干出世上最荒谬的、最邪恶的、最丧心病狂的勾当玩弄女人。他原本可以驾着马车进入天堂,而他却选择一瘸一拐地走向那魔鬼住的地狱,还有这个人……”此刻,他看了看无名氏,仿佛觉得他会听见他在想什么。“就是这个人!他曾为非作歹,将世界搞得天翻地覆,如今他又用忏悔来把世界弄得鸡犬不宁……而且还不知道这忏悔是真是假呢。与此同时,如今却要我来检验他是否是真的忏悔……一个生来血管里便带着疯狂的人,注定一生都要制造事端。像我这样,一生只为做个诚实正直的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噢,不,我的先生,他们一定要打打杀杀,把人四分五裂,同魔鬼玩耍……噢,可怜的我啊!然后……在悔悟时又搞得如此天翻地覆。想要真的悔悟,那就在家安安静静地悔悟,根本不需要这么招摇,不需要给邻居带来那么大的麻烦。而那尊敬的红衣主教,立刻张开双臂来欢迎他最亲爱的朋友。他这位亲爱的朋友,并且还完全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仿佛在看他会创造什么奇迹似的。随后,他竟立刻下定决心,赶紧手忙脚乱地投入此事,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而这个在我们家就称作鲁莽行事。他还将一个可怜的牧师,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就交给了此人!这就被称作拿一个人的命运去做赌注。作为一个神圣的大主教,就像他一样,应该将牧师看作他的眼珠那样珍贵!在我看来,除了圣德外,还应多一点思考、多一点谨慎、多一点仁慈……假如这一切只不过是表面现象呢?谁能说清楚人们的意图呢?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一个人。试想一下,我得同他一起去他的城堡!那儿肯定会有恶魔啊,噢,可怜的我啊!还是不想这个为好。露琪娅又怎么跟这一切扯上关系了呢?很明显唐罗德里戈先生肯定对她有什么密谋。他们都是怎样的人啊,但最终一切肯定都会明白的。可这个人怎么抓住了她呢?谁会知道啊?所有这些全是红衣主教大人的秘密,他们对我这个为此四处奔波的人都只字不提。我并不关心他人的事。不过,既然要我冒着危险参与此事,我就有权知道一些事。要是只是去接那位可怜的女孩儿的话,那就得耐心点儿!但是,他可以直接自己将那女孩儿带来啊。此外,要是他真的皈依上帝,要是他已成了一个神圣的神甫的话,那还需要我干什么呢?噢,真是一团糟啊!好吧,既然这是上帝的意愿,尽管会遇到极大的麻烦,不过还是要忍耐!我也为那可怜的露琪娅感到高兴,她也该脱离危险了,上帝一定知道她所遭受的一切,我真同情她。不过,她生来就是要毁掉我的……至少,我希望我能看穿他的心,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谁了解他呢?他像荒野之中的圣安东尼奥,一会儿又像荷罗孚尼本人。噢,可怜的我啊!可怜的我啊!算了,上帝一定会帮助我的,因为我并非是自愿卷入这一危险的事中的。”

事实上,可以说,我们能从无名氏的面孔上看出他的思绪,他此刻的思绪就像是暴雨即将来临时,乌云从太阳面前轻快地掠过一样,时而阳光明媚,时而阴影笼罩。他的灵魂,此刻仍沉浸在费德里戈那安慰的言语中,他非常兴奋,仿佛获得了新生,变成了活力十足的青年。此刻,他的心里还涌现出一种仁慈、宽恕、热爱的希望。不过,随即,他又再次陷入了过去那可怕而沉重的负担之中。他急切地思量着哪些罪恶的行径可以弥补,哪些又可以终止。需要采取哪些最确切、最快速有效的措施以解开这种种症结,又该怎样打发走那些昔日的手下。不过,这一切都太难理清、太困难了。而目前要做的事,是最容易而且是就快完成的事,他急切地想赶紧回去,去解救那可怜的女孩儿。一想到那女孩儿此刻正遭受着折磨,而这全怪他,因为是他将其监禁起来的,他就非常痛苦。当他们来到岔路口时,轿夫转过身问他,该走哪一条路,他用手指了指,并示意轿夫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