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〇年六月二日(第7/31页)
“好的,先生。少爷,请往这边走,咱们到啦。”一边说话一边接过你的行李和包裹。“嘿,孩子,来这里,把这些手提袋拿着。”紧随其后就是一座像小山那么高的行李慢慢向前挪着,后面就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白人小孩露出了脑袋,不知怎么回事,执事又在他身上加了一个包裹,押着他朝前走。“好了,你当心点,别掉在地上了。少爷,对了,把您的房号告诉我这个黑老头吧,等您一到房间里,行李早就到了,这一切都尽在我掌握中呢。”
从那时候开始,直到他彻彻底底把你降服,他随时都在你的房间里进进出出,无所不在,唠叨个没完没了,但是随着他的服饰不断升级改善,他的气质也越来越像北方人了,等你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敲了你很多竹杠了,还肆无忌惮地直呼你的大名,管你叫昆汀或诸如此类的,等你再次看见他,他就会穿上一套别人淘汰掉的布鲁克斯公司生产的西服,头上还戴着一顶缠着普林斯顿大学俱乐部缎带的帽子,我已经忘了是个啥样的缎带了,那是别人送给他的,他一相情愿地坚信这条缎带是从亚伯·林肯的军用饰带上剪裁下来的。很多年以前,当时他还是刚从家乡来到大学里,有人传言他是从神学院毕业的。等他意识到这个传闻是什么含义时,他简直喜上眉梢了,于是开始自己到处跟人讲这事,说来说去,到后来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无论怎样,他到处跟人说了很多他在大学时代的又臭又长又无聊的琐事,还很亲热地用昵称来喊那些已经逝世的教授们,可那些称呼基本上都用错了。但是对于刚进大学的那些天真又孤单的一年级新生来说,他还算是一位良师益友,而且我觉得虽然他有很多小伎俩,还有些虚伪,但是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他其实也没有比别人更臭屁。
“这三四天都没看见您了,”他说,双眼望着我,神情依然沉溺在那种军队的光环中。“您这是生病了吗?”
“不是啊。我身体状况不错。还不就一直在忙东忙西的呗。我之前倒是偶尔看见了你呢。”
“是吗?”
“就在前几天的那次游行的队伍里。”
“噢,是的,我当时在做游戏呢。其实我对这种事没多大兴趣的,但您也知道,后辈们都很希望我也去参一脚,老兵嘛。女士们也都希望老兵们能多出来活动活动,您懂的。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还有上次意大利人过节那回,”我说,“我估摸着你还得服从基督教妇女禁酒会的指令吧。”
“您说那次呀?那是我为了我女婿才去参加的啦。他的目标是要在市政府里谋个一官半职。当清道夫也行。我跟他说,费尽心思进了衙门里,谋到这个闲职,就好比抱着笤帚睡大觉了。您看到我了,对吧?”
“是啊。两回都让我见到你了。”
“我的意思是,我穿着制服的模样,帅不帅气?”
“你看起来好极了。你比他们任何人看起来都精神抖擞。执事,我觉得他们真该让你来当将军。”
他悄悄地碰了碰我的胳膊。他的手是那种残破不堪但又温和的黑人的手。“听着。这事情可不敢在外面张扬。不过这可以告诉您,不管怎么讲,咱们都是自己人嘛。”他朝我侧了侧身子,讲话语速飞快,双眼却又不看着我。“目前我正在放长线钓大鱼呢。明年,等着瞧吧。尽管等着瞧。以后您就知道我会在什么样的游行队伍里出现了。我不需要告诉您我是怎么搞定这件事的;我要说的是,敬请拭目以待吧,我的孩子。”这时候,他终于看了看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边点着头,一边以他的脚跟为支点,把身体从我旁边弹回去了。“是的,先生。三年前我可不是无缘无故就改进民主党的。我女婿可是衙门里的人;我呀——是的啊,先生。要是我改进民主党能够让那个狗娘养的好好干活……至于我么:从前天算起,到明年的那一天,就在那个街角上,您就等着看好戏吧。”
“我很希望如此。执事,你值得拥有这一切。是了,我想起来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信,“明天你去我宿舍,把这封信交给施里夫。他会给你点东西的。但是请记住,一定要等到明天再给他。”
他接过那封信,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已经封好了。”
“对的。这里面装着我写的纸条。到明天才能有效。”
“嗯。”他说,他看着信封,嘴巴撅了起来。“您是说,会给我点东西?”
“没错。那是我准备送给你的一个礼物。”
这时候他就正眼瞧我了,在阳光下面,那个信封在他黑黑的手掌里显得特别白。他棕褐色的双眼目光柔和,虹膜看起来模糊不清,忽然之间,在那套浮夸的白人制服后面、在那套官腔和哈佛派头后面,我看到了罗斯科斯,他正在看着我,羞怯的、神秘的、不善言辞而又悲伤的罗斯科斯。“你这不是在拿一个黑人老头开玩笑呢嘛,是不是啊?”
“你知道我没开玩笑。是不是有南方人曾经跟你开过这类玩笑呢?”
“您可说对了。南方人都是上等人呢。可是你跟他们在一起,就没法生活下去了。”
“你曾经试过吗?”我说。但是这时候,罗斯科斯消失了。执事又拿出了他那副惯常的腔调,正如他一直以来训练自己在大家面前摆出的姿态。
“我的孩子,我会让您达成所愿的。”
“千万记住,到了明天才能送去。”
“那肯定,”他说,“我明白了,我的孩子。呃——”
“我希望——”我说。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目光既仁慈又宽厚。突然,我伸出了手,我们握了握手,他看起来很严肃,站在他那个梦想中的衙门和军队的华而不实的高度。“执事,你是个好人。我希望……你随时随地都在帮助那些年轻人。”
“我从来都是正确地对待所有人,”他说,“我没有阶级观念,我不会把人划为三六九等。对我来说,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我不会理会是在什么地方认识他的。”
“我希望你永远都能像现在这样拥有那么多朋友。”
“那些年轻人。我和他们相处很愉快啊。他们也不会忘记我的,”他说,挥了挥那个信封。他把信封装进口袋里,扣上了台套。“没错,先生,”他说,“我确实有很多好朋友。”
钟声又敲响了,这是报半点。我站在我肚子的影子上,侧耳倾听钟声顺着阳光,透过稀疏斑驳、宁静平和的树叶传过来,一声接着一声,静谧而且祥和,就算是在适合女人当新娘的好月份里,钟声也透着一股秋天的味道。躺在窗户下面的地上又吼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