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34/57页)
他的处境非常不愉快,因为他暂时跟柯什纳共同使用着一个勤务兵。那流氓只顾为自己的主人操心,对路卡什中尉的任何事情都完全怠工。
“你拿那东西到哪里去,帅克?”不愉快的路卡什中尉见到帅克把东西往地上放,就问。那东西是帅克从军官伙食团甜言蜜语弄来,用大衣包裹好的。
帅克大吃了一惊,但是立即镇定下来,回话时脸上充满喜悦与平静:
“给你拿的,启禀长官,只是我不知道你的车厢在哪里,也不知道我如果跟你一起走,管列车的首长会不会嚷嚷。他一定是个公正的猪猡。”
路卡什中尉怀疑地打量着帅克。帅克却亲切地、推心置腹地说:“他的确是个猪猡,长官。他一来视察车厢我立即告诉他时间已是十一点,我整个儿刑期已经满了,我应该到牲口车厢或是跟你在一起了。可他对我摆出凶狠的架子,说我必须呆在原地不动,不能让我在路上再给你丢脸。”
帅克摆出一副殉道者的表情:“好像我真给你丢过脸似的,长官。”
路卡什中尉叹了一口气。
“我肯定没有给你丢过脸,”帅克继续说。“即使出过什么事也这不过是赶巧了,不是别的,而是上帝的安排——正如佩日莫伏的老万尼谢克第三十六次坐牢时常说的。我一点恶意也没有,长官。我总是想做有好处的事,做好事,如果我们俩谁都没有从其中得到好处,只得到痛苦与折磨,那可不是我的错。”
“别哭得那么伤心,帅克,”两人来到团部车厢时,路卡什中尉和蔼地说。“我要尽力让你还跟着我。”
“启禀长官,我没有哭。我只是明白了过来,我们俩都是在战争里和太阳底下最不幸的人。而我们俩都无可奈何。我想到这一辈子都在尽心竭力地想办好事,就感到命运真是可怕。”
“平静点,帅克!”
“启禀长官,我要不是犯上的话,我真想说我平静不下来。可看现在的情况,我得说,现在听了你的教导又已经很平静了。”
“那你就进车厢去吧,帅克。”
“启禀长官,我这就进去。”
夜的宁静笼罩着布鲁克的军营,士兵们在帐篷里冻得发抖,军官的住处却因炉子太热而打开了窗户。
巡逻兵的脚步声不时从他们所保卫的不同对象间传来,他们以巡逻驱赶着睡意。
皇家与王室肉类罐头厂的灯光闪耀在莱妲河畔的布鲁克。那工厂在日夜加班,用牲口的头蹄下水生产罐头。从那一带吹进军营巷道的风吹来了腐烂的筋腱、牛蹄、猪爪和骨头的臭味。可这些东西全都做成了肉汤,装进了罐头。
下面,在莱妲河谷一个废弃的小楼里,闪出了妓院的红色电灯光。和平时期那里曾住过一个摄影师,常为在这儿的部队靶场消磨青春的军人照相。现在那地方就是“玉米芯”,1908年索泊隆军事大演习时连斯蒂凡大公也驾临过的地方。军官们每天到这儿碰头。
那是这一带最精美的温柔乡,普通士兵和一年制志愿兵是不许登门的。
他们只能到玫瑰居去。玫瑰居的绿灯从这废弃的照相馆也能够看见。
后来在前线出现的阶级隔离那时在这地方已经存在。那时皇室已经无法为它的部队效力,只能为他们提供流动妓院。亦即所谓的“甜点”,是分配到各旅去的。
于是出现了“皇家与王室军官甜点”,“皇家与王室军士甜点”和“皇家与王室士兵甜点”。
莱妲河上的布鲁克灯火辉煌。而在桥的对岸闪耀着的则是季拉丽西达、西斯莱妲尼亚和德兰士莱妲尼亚〔50〕的灯光。布鲁克和季拉丽西达这两个匈牙利和奥地利的城市都有吉卜赛人的乐队演奏。咖啡馆饭店的窗户灯光明亮,人们在欢饮歌唱。当地的市民和官员带了妻子和成年的女儿到那里去玩,于是莱妲河上的布鲁克和季拉丽西达就只是个巨大的妓院了。
晚上,帅克在军营里一间军官小屋里等着路卡什中尉。那天晚上中尉到戏院去了,还没回来。帅克已经给他铺好床,坐在床上。温佐少校的勤务兵坐在对面的桌子上。
温佐少校在特里纳和塞尔维亚暴露了自己彻底的无能,已经回到团队。据说他在自己还有半营人在河对岸时就下令拆卸和毁坏了浮桥。现在他被分配来负责季拉丽西达的步枪靶场,兼管伙食。军官们说他现在可以大捞一把了。路卡什中尉和温佐少校的房间在同一条走道上。
温佐少校的勤务兵米库拉谢克是个小个儿,大麻子。他摇晃着两腿说:“我想不出那老王八蛋干吗还没回来。这么大一夜我真不知道那老不死的到哪儿鬼混去了。如果他只给了我他自己房间的钥匙的话,我早就上床喝上几口酒睡了。他的酒多得像海呢。”
“他们说他偷卖了不少,”帅克说,悠悠然抽着主人的烟,因为中尉不准他在屋里抽烟。“可是他那酒从什么地方来的,你一定知道吧?”
“我到他派我去的地方,”米库拉谢克小声说。“我从他那儿拿到文件就去给医院提货,把东西送到他家去。”
“要是他命令你去抢团部的钱柜,”帅克问,“你也抢吗?你背后骂他,到了他面前你却像白杨树叶子一样发抖。”
米库拉谢克眨巴着小眼睛:“那我就得多想想了。”
“没有什么好想的,你这个傻瓜!”帅克对他大叫,但是他突然住了嘴,因为门开了,路卡什中尉进来了。一眼就能看出,他醉了,因为军帽帽檐向后扣着。
米库拉谢克吓坏了,忘记了从桌子上跳下来,也忘记了头上没戴帽子。
“启禀长官,一切正常。”帅克宣布,按照一切条例表现出确切的军人风度,只是嘴上还叼着枝香烟。
不过这一点路卡什中尉并没有注意,倒是一直走到米库拉谢克面前。米库拉谢克瞪大眼睛望着他每一个动作,继续坐在桌子上行着礼。
“我是路卡什中尉,”中尉说着以略带趔趄的步伐向米库拉谢克走去。“你叫什么名字?”
米库拉谢克没有出声。路卡什中尉给自己拉来一张椅子,放到米库拉谢克面前坐下,抬头望着米库拉谢克说:“帅克,从箱子里把我的军用手枪拿来。”
帅克去箱子里找枪,米库拉谢克不出声地恐怖地望着中尉。如果他此刻意识到自己还坐在桌子上,怕是会更慌张的,因为这时他的腿已经碰到坐下来的中尉的膝盖。
“嗨,你叫什么名字,当兵的?”中尉对米库拉谢克叫道。
但是那勤务兵不肯回答。他后来解释说,路卡什中尉的突然出现使他爆发了一阵瘫痪。他想跳下来,却做不到;想回答,也做不到;他想不再行礼,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