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了不起的盖茨比 第一章(第5/6页)
贝克小姐点了点头。
“她不该在吃饭的这个时候给他来电话。她应该有这点体面,你说不是吗?”
在我几乎还没有来得及弄清她这话的意思的时候,便听到了衣服的声和皮靴的咯咯声,汤姆和黛西双双回到了饭桌前。
“外面真是美极了!”黛西非常高兴地大声说。
她落了座,先是用探究的目光扫过贝克小姐然后看着我,继续说道,“我刚到外面瞧了瞧,外面景色浪漫极了。草坪中落着一只鸟,我想它一定是从康拉德或白星轮船公司的班轮上飞来的一只夜莺。它啼唱着飞走了——”她的声音也像歌声般地响着:
“这很浪漫,不是吗,汤姆?”
“浪漫极了,”汤姆附和着,末了一脸苦相地转向我说:“如果吃完晚饭天色还早的话,我想带你去看看我的马厩。”
屋里的电话铃又猛地响了起来,当黛西朝着汤姆狠狠地摇着她的脑袋的时候,关于马厩的话题,实际上有关一切的话题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在饭桌旁度过的那最后五分钟,我依稀记得蜡烛又被点燃了起来,虽然并没有必要,我当时真想好好地看看在场的每一个人,可又想避开所有的眼睛。我猜不出黛西和汤姆当时在想什么,不过我怀疑即使贝克小姐这个对什么都持怀疑态度的人,能够完全把这第五个客人的尖锐紧急的刺耳铃声置在脑后。对于一个天生好奇的人来说,这种情势也许会显得错综有趣——但是我本能想到的就是立即打电话把警察找来。
看马的事,毋庸赘言,再也没有人敢去提起。汤姆和贝克小姐沐着傍晚的暮霭一前一后地走进到了书房里,好像要给一个什么有形的东西去守夜似的,在这当儿,我极力表现出一副既没有被扫兴的怡然神情,又装得对什么也不知道似的,跟在黛西后面绕过了一串彼此相连的长廊来到了平台上。在暗下来的暮色中,我们并排坐在了柳条编织成的长椅上。
黛西用双手捧着她的脸,仿佛是在体味她那可爱的面颊的轮廓和线条,她的眼睛慢慢地望到外面那柔和的暮色中去。我看得出在她的内心翻腾着激烈的感情,于是我开始问她些我认为能平息她的情绪的有关她女儿的话题。
“我们之间并不很了解,尼克,”她突然开口说,“尽管我们是表兄妹。你没有来参加我的婚礼。”
“那时我还在战场上。”
“你说得没错。”她迟疑了一会儿以后说。“哎,尼克,我熬过了许多可怕的日子,现在我变得对什么也玩世不恭起来。”
很显然她这样做有她的理由。我等着她往下讲,可她却没有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后我再次将话题转到她女儿身上,可我对此却又说不出什么。
“我想你的女儿已经会说话——自己会吃东西,而且会做好多事情了吧。”
“嗯,是的。”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听着,尼克,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在她出生时,我曾说过怎样的一番话。你愿意听听吗?”
“非常愿意。”
“从这里你将会看出,我后来变得是如何看待事物的了。唉,在女儿生下来还没有一个钟头,汤姆就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从麻醉药中醒过来时有一种被彻底遗弃了的感觉,我很快问护士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当她告诉我是个女孩时,我把头扭了过去哭了起来。‘好吧,’我说,‘我高兴她是个女孩。我希望她将来是个傻瓜——在这个世界上这是一个女孩子最好的选择,做一个美丽的小傻瓜。’“你知道,不管怎么说,我认为一切都非常可怕,”她确信不疑地说下去,“每一个人都是这样认为的——那些最有教养的人。我深知这一点,因为我去到过世界各地,见过和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她的眼睛以一种倨傲的目光扫视着周围,很像是汤姆的那种眼神,末了她不无嘲讽地尖声笑了起来。“世故——啊,上帝,我已是个久经世故的人了!”
当她的话音一落,她那使我对她神往和信赖的魅力也随即消失的时候,我便很快感觉到她所说的话从根本上不可信。这使我变得不自在起来,好像这整个傍晚的时光她都在进行着一种诡计,以骗取我对她的仰慕和好感。我等待着,果然不出所料,过了一会儿,她注视着我,美丽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做作出来的笑,仿佛她已正式声明参入了一个她与汤姆同属于其中的着名秘密团社。
那间深红色的书房里灯光明亮。汤姆和贝克小姐一人坐在沙发的一端,贝克小姐在向他读着《周末晚报》——她读的声音不高,语句间没有变调,词语就好像从她那平滑的语调中一下子涌了出来。灯光照在汤姆那亮闪闪的靴子和贝克小姐暗淡的像秋天的黄叶一样的头发上,也光闪闪地照在她手中的报纸上,她翻动一页报纸时手臂上的细嫩的肌肉便颤动一下。
在我和黛西进来的时候,她抬起一只手示意叫我们暂时不要说话。
“未完待续,”她说着将报纸丢在了桌子上,“下次读本刊下期。”
她将双膝活动了活动后站了起来。
“十点钟了,”她说,显然她是从墙上看到了时间,“这正是本姑娘该去睡觉的时候。”
“乔丹明天要去韦斯切斯特参加锦标赛。”黛西解释说。
“噢,你就是那个乔丹·贝克。”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她的脸庞对我那么熟悉——这张脸曾带着它那惹人喜爱的骄傲神情从许多个报纸副刊上注视过我,这些副刊上登过她在阿希维尔、温泉、棕榈海滩等地的许多体育生活照片。我还曾听说过有关她的一段轶事,一个带有批评意味而又令人不愉快的故事,但是我早已忘记它说的是什么了。
“晚安,”她声音柔和地说,“在八点钟叫醒我,行吗?”
“只要你那时能起来。”
“我行的。晚安,卡拉威先生,以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