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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国民自卫队上到镇公所二楼,刺刀上挂了一串奶油圆球蛋糕,大队的鼓手提了一篮子酒瓶。包法利夫人挽着罗多夫的胳膊,他把她送回家里。他们到门口才分手,然后他一个人在草地里散步,等时间到了就去赴宴。
宴会时间很长,非常热闹,但是招待不周。大家挤着坐在一起,连胳膊肘都很难动一下,用狭窄的木板临时搭成的条凳,几乎给宾客的体重压断。大家大吃大喝。人人拼命吃自己那一份。个个吃得满头大汗;热气腾腾,像秋天清晨河上的水蒸汽,笼罩着餐桌的上空,连挂着的油灯都熏暗了。罗多夫背靠着布篷,心里在想艾玛,什么也没听见。在他后面的草地上,有些佣人在把用过的脏盘子摞起来,他的邻座讲话,他不答理;有人给他斟满酒杯,虽然外面闹哄哄的,他的心里却是一片寂静。他做梦似地回想她说过的话,她嘴唇的模样;军帽上的帽徽好像一面魔镜,照出了她的脸;她的百褶裙沿着墙像波浪似的流下来,他想到未来的恩爱日子也会像流不尽的波浪。
晚上放烟火的时候,他又看见了她,不过她同她的丈夫,还有奥默夫妇在一起。药剂师老是焦急不安,唯恐花炮出事,他时常离开大伙儿,过去关照比内几句。
花炮送到杜瓦施先生那里时,他过分小心,把炮仗锁进了地窖;结果火药受了潮,简直点不着,主要节目,“龙咬尾巴”根本上不了天。偶尔看到一支罗马蜡烛似的焰火:目瞪口呆的群众就发出一声喊,有的妇女在暗中给人胳肢了腰,也叫起来。艾玛不出声,缩成一团,悄悄地靠着夏尔的肩头;然后她仰起下巴来,望着光辉的火焰射过黑暗的天空。罗多夫只有在灯笼的光照下,才能凝目看她。灯笼慢慢熄了。星星发出微光。天上还落下几点雨。艾玛把围巾扎在头上。
这时,州议员的马车走出了客店。车夫喝醉了酒,忽然发起迷糊来;远远看得见他半身高过车篷,坐在两盏灯之间,车厢前后颠簸,他就左右摇摆。
“的确,”药剂师说,“应该严格禁止酗酒!我希望镇公所每星期挂一次牌,公布一周之内酗酒人的姓名。从统计学的观点看来,这也可以像年鉴一样,必要时供参考……对不起。”
他又向着消防队长跑去。
队长正要回家。他要回去看看他的车床。
“派个人去看看,”奥默对他说,“或者你亲自去,这不太碍事吧?”
“让我歇一口气,”税务员答道,“根本不会出事!”
“你们放心吧,”药剂师一回到朋友们身边就说。“比内先生向我肯定:已经采取了措施。火花不会掉下来的。水龙也装满了水,我们可以睡觉去了。”
“的确!我要睡觉,”奥默太太大打呵欠说。“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这—天过得好痛快。”
罗多夫眼睛含情脉脉,低声重复说:
“是啊!好痛快!”
大家打过招呼,就都转身走了。两天后,《卢昂灯塔》发表了一篇报道展览会的大块文章。那是奥默劲头一来,第二天就一气呵成了:
“为什么张灯结彩,鲜花似锦?群众像怒海波涛一样,要跑到哪里去?他们为什么不怕烈日的热浪,淹没了我们的休闲田?”
于是,他谈起了农民的情况。当然,zheng府尽了大力,但还不够!
“要鼓足干劲!”他向zheng府呼吁:“各种改革责无旁贷,要我们来完成 。”
然后,他谈到州议员驾临,没有忘记“我们民兵的英勇姿态”,也没有忘记“我们最活泼的乡村妇女”,还有秃头的老人,好像古代的族长,其中有几位是“我们不朽队伍的幸存者,听到雄壮的鼓声就会心情激动。”他把自己说成是首要的评判委员之一,并且加注说明:药剂师奥默先生曾向农学会递交过一篇关于苹果酒的论文。写到发奖时,他用言过其实的字眼来描绘得奖人的高兴:父亲拥抱儿子,哥哥拥抱弟弟,丈夫拥抱妻子。不止一个人得意洋洋地出示他小小的奖章,不用说,回家之后,到了他贤内助的身边,他会流着眼泪,把奖章挂在小茅屋的不引人注意的墙上。
“六点钟左右,宴会在列雅尔先生的牧场上举行,参加大会的主要人物欢聚一堂。气氛始终热烈亲切,无以复加。宴会中频频举杯:略万先生为国王祝酒!杜瓦施先生为州长祝酒!德罗泽雷先为农业干杯!奥默先生为工业和艺术两姊妹干杯!勒普利谢先生为改良干杯!到了夜晚,光明的烟火忽然照亮了天空。这简直可以说是千变万化的万花筒,真正的歌剧舞台布景。片刻之间,我们这个小地方就进入了《天方夜谭》的梦境。”
“我们敢说:这次大家庭的聚会没有出现任何不愉快的麻烦事。”他还加了两句:
“我们只注意到:神职人员没有出席宴会。当然,教会对进步的了解,和我们有所不同。耶稣会的信徒,随你们的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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