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8/9页)
生产队的西瓜地就在家南边不远。几个大孩子从西瓜地南边迂回包抄,为防被抓,我把衣服都脱掉放到牲口棚里,全身裸体匍匐钻过密密的芝麻地,来到离西瓜地只有十多米远的地方。大孩子则趴在另一侧的沟里,准备同时动手。
西瓜地中央打了个窝棚,一个老头在棚下坐着,烟头一明一暗,不断地咳嗽着。我们搞不清他是真有病还是为了吓唬小偷故意装咳。
紧打鼓来慢打锣,
停锣住鼓听唱歌,
诸般闲言也唱歌,
听我唱过十八摸。
伸手摸姐面边丝,
乌云飞了半天边,
伸手摸姐脑前边,
天庭饱满兮瘾人。
两个社员手持手电筒围着西瓜地四周转悠,不时搞点下流小调打发寂寞。我突然感觉像是战争片里面八路军偷袭日本军火库的样子。芝麻树轻轻地晃动着,我慢慢地向前爬呀,爬呀,头脑里冒出的满是绿油油滚圆圆的大西瓜。突然,一道电光射来,一个社员沿着芝麻沟走来,芝麻树刷刷作响,脚步越来越近。妈呀,就差薄薄的一道芝麻树,那社员就能踩到我头上了,我大气不敢出一口。
“妈呀!谁啊?”另一个社员一脚踩在路沟里面埋伏的一个大孩子身上。
那孩子如惊弓之鸟跳起来就跑。那个社员自己都吓坏了,也没去追那孩子。还有两个孩子一看暴露目标,也悄悄地溜了。
“什么事啊?老大。”我旁边这个社员听到那边喊叫,反而不向前走了,站着问。
“几个毛孩子趴着想偷瓜,把我吓了一跳。”那边回答。
我的娘啊!这场面我哪见过,还偷瓜,自己胆都吓破了,也太惊险了吧。我悄悄地向回退,感觉四周晃动的芝麻树都是看瓜的社员在打着手电筒乱摇晃。哆嗦着退到差不多的时候,站起来撒丫子就跑。回到牲口棚穿衣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小鸡鸡都不知何时被什么东西扎得红肿。
唉!出征壮怀激烈,回来垂头丧气。
“哈哈,你个笨蛋!”我的偷瓜经历让小伙伴高秋亮和李升光笑话了老长时间。还是李升光胆子大,他年龄比我大两岁,论辈分我还得喊他叔。
晚上,昏暗的煤油灯下,我和李升光比赛捉虱子,谁捉的多,谁就不用到大队果园里当偷地瓜的探子。学校里发动我们勤工俭学刨地瓜,每个学生每天都要交20斤地瓜。一放学,我们都要背着筐子扛着镢到处转悠,漫山遍野都让老百姓和我们学生把地不知翻了几遍。实在没地方刨了,李升光想到了大队果园里还有未收获的地瓜。在他带领下,我俩钻进去,“嘁哩喀喳”,白花花的地瓜几镢就满了筐子,任务超额完成不说,还得到了老师的大力表扬。今天比赛捉虱子,就是为了决定明天谁去探路。
“好,五分钟时间到,看谁的多?”李升光说着,把他从他那衣服衬里捉的十多个肥胖胖肉滚滚的“老母猪”虱子展在手心,还晃悠悠地爬着,我只有五六个,还可怜兮兮地扁着肚子。其实,我衣服里也不少,就是眼睛近视不如他眼快。
“哈哈,涵穹,你输了。明天下午放学你先进果园。”李升光边用牙“嘎巴嘎巴”地咬着衣服衬里的虱子和虮子,边张开粘着血的牙齿得意地说。
“二叔,你知道我不行,还是你打头吧。”我说。
“要不然,惩罚你,放屁打煤油灯,看能不能用屁把灯吹灭。”李升光鬼心眼子戏弄我。
“好啊,总比打头阵刨地瓜让大队看果园老头抓住强。”我说着,撅起屁股,把屁股眼对准煤油灯,“哧”一声,屁是放了,但没把煤油灯吹灭。
“哈哈哈哈!”我们俩开心地笑死了。
“涵穹,再给你个好事!明晚生产队开会,我们偷豆腐吃去。经过我白天侦查,明晚生产队做豆腐,他们开会就在豆腐房,到时我们见机行事。”
秋夜唧唧,月光寂寞地穿过树林,将破碎的光斑洒落场院里。豆腐房里一盏小煤油灯忽闪着。
“大家注意了,开会了啊。今晚开会的内容是学习‘两个凡是,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指示,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王成才今晚领着三队学习。
“呼噜……呼噜……”
“大狸猫,你就知道睡!你晚上干什么了?每次开会你就知道睡觉。”王成才训斥石金全。
我们两个像泥鳅一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故意现身。一会儿,我们就发现目标了。刚做好的豆腐像一块大面包一样赤条条躺在豆腐床上。
看大人们在忙活着开会,我们俩猫着腰,悄悄地挪到黑暗处的豆腐床边,不管三七二十一,用手抓起就吃。那豆腐还温热,带着余香,也不知有多久没吃到这么好的东西了,我们俩大约吃了三斤多,才贼溜溜地按原路撤回。
晚上睡觉的时候,打着饱嗝,我脑子里不断播放着第二天那大块豆腐上的猫爪一样的作案痕迹。现在回想起来,够作孽的。心想,以后再也不这样做了。
豆腐就偷了那一次,以后再想偷也没豆腐偷了。大约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脑子里灌入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个名词。秋风习习中,生产队的牛、小推车、耕地工具等很多在嚷嚷之中分掉了。队里的会计在玉米地头把一条条的卷烟纸大小的纸条夹在玉米秸上,各家各户按照纸条上所写的玉米行数分得玉米地,于是乎,故乡的大包干开始了。
记忆中的大包干,好像一夜之间让老百姓填饱了肚子。
转过年来麦收,脱粒完毕,没有麻袋,父亲乐呵呵地把长长的篓子绑在手推车两边上,里面铺上毯子,推回了好几车子小麦。
“俺生活刚着好,上顿子饽饽,下顿子卷子,吃饭都两个菜……”
“俺现在小日子过得更愉作,宅子其大,家里养着牛,栏里喂着老母猪,喂猪喂麻山。俺有俩儿,大份里吃国库粮,二份里做买卖,骑着电驴子,挣刚着是钱……”
老槐树下,两个老头在晒太阳卖弄着自己的家境。
我的食欲填饱了,偷鸡摸狗的事随着年龄的增长愈来愈规矩,对书的渴望亦越来越迫切,已经不满足于老师王学香在课余领我们看《小虎子》《战斗英雄任常伦》《莫日根找党》《西游记》《水浒》《三国演义》等系列连环画。小学四五年级开始讨厌报纸上那些上纲上线的东西,对课外的东西反而愈加有兴趣。五叔给我买的上下两册林汉达编著的《春秋战国》少年版,成了我最早的启蒙读物。无聊之时,我不知读了多少遍,从第一篇的褒姒“千金一笑”,到“伍子胥过关”“鸡鸣狗盗”“鱼肚腹剑”“卧薪尝胆”“石屋养马”等系列故事,成了我记忆最深的东西。偶尔看到《论语》里面“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若浮云”,给人感觉不错,当时猜就是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吧。《春秋战国》实在看腻了,贼溜溜的眼睛到处找看的,只要是带字的,哪怕蹲猪圈,也要带着瞅上两眼。躺在炕上无聊睡不着的时候,瞅着天棚糊的报纸,寻找感兴趣的东西。看不清,只好站起来仰头高读,也实在没有好看的内容,无非是关于各国友好的报道和更多的赞美中国和罗马尼亚友好关系的诗词。好不容易攒了1元钱,厚着脸皮向大哥要了3元,也是我终生向那同母异父的大哥要过的3元钱。我步行10公里,到了飞水书店买了一套王春来著的章回体小说《古城青史》和一本很便宜的中草药的传说故事。记得《古城青史》讲述的是发生在山东古城临淄一群烈性汉子英勇抗日的故事。里面赵大海、陈瑛、周震生、赵连科、韩韬、张凤等人物刻画的栩栩如生,虽已过去30多年,清晰如昨。继之,高中以前,又到处借读了冯德英的《苦菜花》《迎春花》《山菊花》,王世阁的抗美援朝小说《火网》,马云鹏抗日小说《雁塞游击队》,知侠《铁道游击队》等现代白话小说和《山东文学》《收获》等杂志。记得在《收获》里面看过张一弓写的《流泪的红蜡烛》非常感人,里面讲述了种烟能手李麦收破费二亩地的烟钱,请王大脚做媒,娶了俊俏姑娘白雪花为妻。但新婚之夜,麦收却被新娘拒之门外,无论他怎样恳求,新娘只是啼哭,不肯开门。王大脚拉着巫婆到李家新房内,试图威逼雪花就范,雪花奋力反抗。麦收不忍雪花受辱,赶走王大脚。这时,雪花坦率相告,她心里早已有人。麦收闻言大怒,动手就打,当他举起羊鞭时,眼前的雪花忽然使他想起当年与自己青梅竹马、真心相爱的小翠。那时麦收娶不起她,以致小翠同样为抗婚而遭到父亲的羊鞭,最后因逼嫁而自尽。赖孩等人将一个五花大绑的青年和他的妹妹秋菊推进院子,声称这人是雪花的野男人。麦收发现此人竟是帮助自己发家致富的柳新春,不禁愕然。他矛盾、痛苦,但共同的命运使麦收作出抉择,他将雪花送还给柳新春。麦收的美好心愿,赢得了秋菊的好感,文章的最后,秋菊深情地向麦收抛出了她的花手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