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亲的爱情生活(第8/12页)

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无法回避桔梗,桔梗的火热令父亲同情感伤,父亲仰起头,望了眼漆黑的夜,父亲什么也没有看清,父亲就在心里喊了一声:老天爷呀。

父亲身不由己地又躺在了床上,火热的桔梗温暖着冰冷的父亲。

父亲心里说:老天爷呀。

桔梗说:小石头,俺是你女人哩,女人哩,女人哩……

桔梗气喘吁吁,三十九岁充满渴望的身体投向了父亲。

父亲恍怔着,他一会把身边的桔便当成了杜军医,一会桔梗就又是桔梗了。于是,父亲的身体一会热一会冷。在冷冷热热中,他把桔梗的身体抱住了,桔梗似歌似哭地道:女人,女人,女人哩。

后来桔梗哭了,等待二十年后终于有了结果,她是幸福的。

父亲哭了,他在为自己夭折的爱情。从那一刻起,他知道,杜军医将永远离他而去了。再后来,父亲就沉沉地睡去了。

父亲一大早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桔梗,桔梗早就起床了,她烙好了饼,煮了白米稀饭,这都是父亲以前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桔梗把这些东西摆在父亲面前,父亲又在心里啸叫一声:老天爷呀!

父亲无可奈何地接纳了桔梗。在以后的日子里,桔梗很快地为父亲生下了林、晶、海三个孩子。

父亲又是父亲了,母亲又是母亲了。

这是父亲和母亲结合后产生的故事,如果父亲和杜军医永远地相亲相爱,结合成一家人,当然,那又是另外的故事。可是生活中没有如果,生活就是生活,就像父亲就是父亲,母亲就是母亲一样。

一晃,又一晃,几年就过去了。

杜军医在一晃又一晃中,年龄一年大过一年,在这期间,好心的领导、战士们,前赴后继地为杜军医介绍过许多对象,每次介绍对象时,杜军医从来不说什么,说见就见,见过了,她又一个也没有满意过,见过杜军医的那些男人,无一例外地都很喜欢杜军医,但杜军医却不喜欢他们,于是,那些男人们在哀叹中相继地结婚成家了。

没有人知道杜军医到底想的是什么,她的年龄已经过了女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别说五十年代,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大龄女青年在当时是多么的扎眼,就是现在来看,这样的年龄也不能算是年轻了。于是,杜军医在三十二师愈发的著名起来,不论杜军医走到哪里,凡是认识或知道杜军医的人,都在背后议论杜军医说:瞅,她就是那个杜军医。或者说:噢,她就是杜军医呀。

父亲是三十二师的师长,杜军医是三十二师的医生。他们不可能不碰面,在起初的日子里,他们都怕见到对方,后来时间长了,遇到了,他们不再回避,杜军医低着头,父亲用一双目光很虚弱地盯着杜军医,父亲一个人时,总想找一个机会和杜军医说话,可杜军医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低着头,装作没看见似的走远了,父亲就望着远去的杜军医背影,狠狠地咽口唾液,在心里重重地叹一声,又叹一声,然后不情愿地走了。

有一天晚上,林发烧了,这是父亲和母亲分离二十年后,来到沈阳城里生下的第一个孩子,父亲抱着林匆匆地去了医院。这是父亲这几年当中第一次去医院,父亲那时身体很好,他用不着打针吃药,就是遇到一些小病非吃药不可的时候,他会派警卫员小伍子去医院开药,他怕见到杜军医,就是不见到杜军医,也常想起那伤痛的往事。林发烧,烧得一张小脸通红,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父亲无选择地抱起了林匆匆向医院走去。母亲桔梗在父亲的身后喊:小石头,俺也去。母亲光着一双小脚还没穿上鞋,父亲已经走出了屋门。

那天晚上,正赶上杜军医值夜班,父亲不可避免地和杜军医遭遇了。父亲见到杜军医那一瞬傻了似的立在那里,他差点把怀里的孩子扔到地上,杜军医见父亲这样,什么都明白了,她一句话也没说,她从父亲的怀里接过林,为林打了针,吃了药。父亲这才经过神来,如梦如幻地说:小——小梅子,还好么?

杜军医身子哆嗦了一下,眼圈红了。

父亲不知说什么好,他咽了口唾液,又咽了一口,然后干干地说:小梅子,你也该成个家了。

父亲说完这话,杜军医转过身去,肩膀一抽一搐地哭了。父亲还想说点什么,这时门又开了,母亲气喘吁吁地扭着小脚走了进去,母亲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林,林不哭不闹已经睡着了,红晕已从脸上退去。母亲放心了,她看一眼父亲,又看一眼背过身去的杜军医,虽然杜军医背冲着她,但她一眼就认出了杜军医,这就是女人,天生的第六感觉。

母亲就说:都扎完针了,还在这干啥?

说完就去抱床上的林。父亲也醒过神来,他已经没有理由在医院值班室呆下去了,他从母亲的怀里接过林,因为母亲抱着林的样子很吃力,一双小脚总是站不稳。

父亲没好气地冲母亲道:快走哇!

母亲狠狠地盯了眼杜军医的背影,回头的时候,很响地把门关上了,这时,父亲已经走远了。

那一夜,父亲没有睡好,他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林又醒过来两次,不停地哭了一气,母亲开了灯,哼哼呀呀地哄林,父亲更是烦躁,火气更大,他冲母亲大吼:还有完没完。仿佛哭闹的不是林,而是母亲。母亲噤了声,抱着林去了厨房。其实,那一夜,母亲也没睡好,她原以为时间都过了几年了,自己又和父亲有了孩子,那就都没啥了,今天晚上这一幕使母亲又一次感到,危险远没有过去,危险就蹲伏在身旁,随时都在威胁着她。林睡下之后,母亲就说:要不咱们回家吧,你种地,俺生孩子,多多地养。

母亲知道父亲并没有睡着,但父亲不吭气,也不理母亲。

母亲就又说:仗不是打完了么,劳神费力的有啥好。

父亲就不耐烦了,吼了一声:你还有完没完。

母亲立马噤了声,搂紧了林,躲在一旁暗自伤神去了。

从那以后,父亲会经常遇到杜军医,有了上次的接触,父亲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底,再遇到杜军医时,他比以前从容了许多。

只要他轻轻叫一声:小梅子。杜军医就会立住脚,但她不看父亲,就那么立在那里。

父亲向前迈一步,离杜军医近一些,然后说:你,还好么?

杜军医不摇头也不点头,她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杜军医的身材很好,婷婷地在父亲面前立起了一道风景,这情景勾起了父亲许多回忆。以前,父亲打完仗时,总要抽出时间到医院看一看杜军医,父亲熟悉了杜军医的这种等待,杜军医自然也早就熟悉了父亲的马蹄声。父亲骑着马,只要出现在医院门前,杜军医已经站在那里等候多时了,杜军医等待父亲的身影已经成为了父亲生活中一道永恒的风景。父亲跳下马,向她走去,她也会快步迎过来。接下来,他们会在草地上或小河边走一走,自然有说也有笑。往昔的情景,使父亲神伤无比,他又向前迈了一步,他差不多都能嗅到杜军医身体里散发出的气息了,他太熟悉这种气息了。父亲的鼻子就有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