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城市寓言(第6/11页)
这些日子,小鹃明显和自己冷落了。他怕母亲伤心,没有把小鹃的事儿告诉母亲。
母亲就在院里说:鹃子咋好久不来了呢,你约她来家玩吧。妈还给她做西红柿炒鸡蛋。
小鹃最爱吃西红柿炒鸡蛋,每次来,母亲每次都要做这个菜。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母亲。
母亲就又说:你们“五·一”就要结婚了,抽空把屋子拾弄拾弄。
他站起身,想冲母亲吼一句什么。可他透过窗子看见母亲那满头花杂的头发,他就改变了主意。他挥起一只手,重重地在自己脸上来了一下。
母亲就问:大海,你在屋干啥呢?
没事。他这样回答母亲。这时,他心情竟平稳了起来。他坐在床上,想那次找厂长的情景。
那是他去厂长家坐过后没几天,厂长坐在办公室里苦苦地冥想着什么大事。他就去了,厂长似乎没有看见他,仍在苦想着什么。他在厂长面前立了会儿,便坐下了,坐在厂长对面宽大的沙发里。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就坐在那儿,等着厂长。过了很久,厂长似乎刚发现他似的问:
你有事?
你听厂长这么问,先是一愣,但马上就微笑起来,很含蓄地说:
厂长,我都二十八了,还没结婚。
厂长就说:唔,晚婚是好事。
他说:厂长求你了,那百分之七十的工资连我自己都养不活。
厂长说:不错了,我刚进厂时,每个月才拿16元钱。
他说:我还有个老母亲,都六十多了。
厂长说:工厂有啥混头,干个体吧,现在富人都是个体户。
他说:如果都能干个体,那咱们国家不早就富了。
厂长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厂里给你们百分之七十已经不容易了,这是在中国,要是在美国的话……
厂长没再把话说下去,厂长看见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嘴唇在发抖。
厂长又说:大海,希望你能体谅厂里的难处,我这厂长也不好当哇——
那时他就想抄起厂长的喝水杯,把厂长的脑袋敲碎。
此时的胡大海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找厂长了,他知道找也是白找,还不如不找。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母亲仍在院里收拾那辆冰棍车。母亲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可他一句也没听清。
他想:把厂长的脑袋敲碎吧。
他决定最后找一次厂长,临出门前他从床上找出那把四磅的铁斧,这是他几年前,从车间里拿回来的。铁斧已好久没用了,生了些锈迹,他想这一点也不影响敲碎厂长的脑袋。他怀揣着锈斧。这次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厂长那个门洞。天还早,他料定厂长还没有回来。他决定等下去。他找到了一片小树林,便躺下来,似乎还睡了一小觉。等他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就来到厂长居住的门洞,顺着楼梯爬上去,伸手去敲厂长家的门。开门的是厂长生得很年轻的老婆。他问:厂长在家么。
那女人回头往里屋望了一眼,便说:不在。甚至还想关门。
就在厂长女人回头的那一瞬间,他也往里屋瞥了一眼,他已经看见厂长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冲那女人笑了一下,粗暴地推开女人,径直来到客厅。
厂长正在看电视,见了他便说:是你呀,坐吧。
他没坐。
厂长又说:你有事明天去办公室谈好不好,一会儿我有事还要出去一下。
他说:那好吧。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掏出了怀里的斧子,厂长看见了那把四磅的锈斧脸就白了,惊惊颤颤地说:胡大海你这是干什么?咱们有话好说。
他举起了那斧子,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狗厂长,我要你的命。
他听见厂长女人一声惊叫,接下来他看见厂长的脑袋碎了,红红白白的东西流了一地。他终于吐出口闷气,扔掉手里的斧子,大笑着从厂长家里走出来,他来到街上,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大海,大海,你咋了?他迷糊中听见母亲叫他。他睁开眼看见母亲正立在他的床前,母亲又道:你是不是做梦了,妈在外面就听见你在哭。
妈!他叫了声,便扑在母亲的怀里,真的放声大哭起来。
王可夫(之二)
王可夫起床后并没有事可做。股市行情每时每刻都在下跌着,王可夫又一次从呼机传过来的信息中得知股市的暴跌,此时,他以一颗平常心对待着股市的下落。
他无事可做,只想睡觉,现在他的全身每个细胞仍处在半睡眠状态,筋骨也已出现了麻木和酸疼。他不想再回到床上去了,这时他才想到了燕子,他几乎想去找燕子或给她打上一个电话,燕子又使他想到了床,他浑身上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为了使自己不再想到床,干脆他不再想燕子了。他决定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这时他想到了大师,大师的住所是老伍告诉他的,大师的神奇早已在这座城市里流传开了。王可夫不相信世上会有被称为大师的奇人,他早就想去拜会一次大师了,心里想了许久,却一次也没有实现。此时他想,在这很好的天气里,去拜会一次大师也许是件挺不错的事。
王可夫一走进那条古老的巷子,身体里不知什么地方就“咔”地响了一声,这一声响把自己吓了一跳,随之他就变得精神抖擞起来。他敲响大师院门的时候,大师正在给檐下早开的花儿们浇水,大师不想在这时会见任何人,可那敲门声持续不断地一直响下去,敲门声让大师心烦意乱。大师无奈地去开门,大师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王可夫。
王可夫并不认识大师,在王可夫的想象里与眼前的大师相差十万八千里,于是王可夫并没有认为眼前的人就是大师,他怀疑老伍是不是告诉错了地方。
大师没有再去关已经打开的院门,也没有请王可夫进去的意思,他看了眼王可夫之后,便又兀自去给花儿们浇水了。
王可夫在门口立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便走进去,坐在檐下花旁的一条石凳上。大师继续浇水,王可夫觉得既然已坐在人家的院子里就该说点什么,可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这时他抬了一次头,目光越过大师家的院墙望见了那座刚修好的西便门立交桥,那座桥很庞大,恍似横空出世,横亘在那里,因为离这挺远,听不见飞驰在桥上的汽车声,只能远远地望见不同牌号的车辆桥上桥下飞驰而过,像看一部无声电影。于是王可夫就说:
那桥还挺有意思的。
大师继续浇花儿。
王可夫说完这句话,看了大师一眼,又看了大师一眼,觉得眼前这人挺怪,不是大师就是疯子。王可夫觉得真有点意思了。